用完午膳沒多久,楊氏就帶着丫鬟婆子,捧着厚厚一堆賬本到了無雙殿。
趙媽媽對她很客氣,請她到東吟閣坐,奉上好茶,然後才帶着三分恭敬地笑道:“沒想到楊側妃這麼早就來了,王妃正在歇晌,尚未起身。不過,王妃已經交代下來,由奴婢和榮媽媽一起,先把賬本接下來,明天我們再點算府中庫房和各處院子裡的物件兒。在交接清楚之前,王府中饋還要辛苦楊側妃暫時掌管着。”她這邊說着,已經有丫鬟去找榮媽媽。
楊氏心裡發苦,臉上卻帶着淡雅的笑容,溫和地說:“這副擔子壓在我身上,每日裡誠惶誠恐,就盼着來個能人接過去。如今有了王妃,又允了我交出中饋,我自是不敢怠慢。這些賬本都是各處的,依例每年十二月三十日封賬,所有賬本都交給王府賬房覈查封存,從正旦開始建新賬,所以這些都是今年的賬本,若是要往年的,就得找王府主簿徐大人。”
趙媽媽聽得很仔細,這些大的規矩其實范文同都打聽過,並一一講給無雙和她聽了,所以她很清楚,這時聽楊氏講解,也只是再求證一番。
等到榮媽媽過來,兩人就在幾個大丫鬟的協助下辦好了交接,把賬本接了過來。這個過程簡單,不到一個時辰就完成了。
楊氏客氣地說:“大家手上都沒了賬本,可每日都要採買,銀錢進出都要記賬,不然就亂了,還請趙媽媽稟報王妃,儘快接手,下頭的管事們辦起差來也好有個數。”
趙媽媽立刻點頭,“奴婢會稟報王妃的。”
看着楊氏離去,趙媽媽回去把賬本放進一個五斗櫥裡鎖好,便回了月華殿。
無雙已經起來了,精神抖擻地想去瞧瞧府裡的小教場和跑馬場,卻被文媽媽堵着房門,堅決不讓她去。
“王妃可再不能像從前那樣舞槍弄棍騎馬射箭的了。”文媽媽絮絮叨叨地念着,“若是進門喜,哪裡經得住折騰?”在草原,新婚第一個月就有孕便稱爲進門喜,是女人最值得驕傲的喜慶之事。
無雙有些無奈地退回去。文媽媽性子綿軟和善,從來沒高聲說過話,與趙媽媽一軟一硬,相輔相成。兩個媽媽都對無雙掏心掏肺的好,無雙也服她們管,雖然文媽媽嘮叨起來讓無雙感覺有些頭疼,卻總會笑眯眯地聽完,然後拉着她的手撒嬌。文媽媽往往會心軟,這時候就得讓趙媽媽頂上去才行。
趙媽媽走進房間時,無雙正拉着文媽媽耍賴,“文媽媽說得這麼肯定,什麼進門喜的,小心被別人聽了去,傳揚開,到時候若是沒有那回事,豈不是大家沒臉?還不如我現在想怎麼過就怎麼過,孩子一樣會來的。”
北疆女子都沒有那麼柔弱,大着肚子上山下河騎馬放羊的婦人多得很。那蘇克的娘就曾經隨夫出征,後來在軍賬裡生下健壯的兒子。沒過幾日就是兩軍對壘,她奔出來上馬衝出,一箭射落了對方的軍旗,從此傳爲美談。大燕的千金卻似乎個個柔弱得很,懷了孩子就提心吊膽,天天喝保胎藥,多走幾步路就有可能小產,讓無雙總是無法理解。她覺得自己應該也會像那蘇克的娘那樣,即便天天練武,也一樣懷孕生子。
文媽媽在這方面卻不肯讓步,“王妃且忍一忍吧,起碼得生下兩、三個孩子,在王府裡站穩了腳跟,那時候想怎麼玩都可以。”
無雙嚇了一大跳,“那得好幾年了呀。”
“也沒幾年。”文媽媽理所當然地道,“就算兩年生一個,也不過五、六年的事。”
“五、六年還不長嗎?”無雙愁得不行,“幾年不練,我的槍和弓弦肯定都生鏽了。”
“那……至少也要生一個哥兒之後才能玩。”文媽媽勉強做出讓步,苦口婆心地勸說,“公主現在做了王妃,要侍候王爺和婆婆,打理好王府後院,做王爺的賢內助,可不能再像做姑娘的時候,只顧着玩了。生孩子也很要緊,等生下來,公主就可以玩了。”
她們全沒想到孩子生下來還要養的,都覺得無雙只管生,至於養孩子,文媽媽是打定主意要侍候小主子的,奶孃丫鬟婆子肯定也會有不少,所以無雙生完孩子就可以放心地玩了。
趙媽媽聽得忍俊不禁,笑着走上前去,“文媽媽說得對,王妃現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騎馬練武,得注意自個兒的身子。”
無雙嘆了口氣,只好放棄原先的意圖,問她正事,“賬本都收好了?”
“是,都收好了。”趙媽媽有些擔心,“雖說只是今年三、四個月的賬,可也有那麼多本,一天之內怎麼看得完?”
“我又不看。”無雙笑道,“這麼快收上來,不過是想讓那些人的心思亂一亂。她們肯定以爲這些賬我都仔細看了,便是我不挑毛病,她們也會心裡沒底,想要做什麼手腳都得掂量掂量。”
趙媽媽恍然大悟,“王妃說得是,確實如此。”
“以前的賬我肯定是不管的,等我接手,就讓他們重立新賬。前事不究,後面的規矩卻要立嚴實了。”無雙胸有成竹,“趙媽媽,比起賬本來,點算實物纔是重要的。我聽說有的府裡,刁奴竟把庫裡的東西偷出去賣,然後換了贗品頂上,此事不可不防。你對那些貴重物件兒可要仔細查看,別讓人哄了去,以後再鬧出來,就是咱們沒了臉面。”
趙媽媽在龍城時看過很多貴重的稀罕物,大妃偶爾也會說說怎麼鑑別真假,一般的東西是騙不過她的手和眼睛的,不過大燕有一些造假高手,做出的贗品幾可亂真,這就不是她能看出來的了。她琢磨了一會兒,提議道:“王妃,咱們還是請外面有經驗的當鋪朝奉來幫着看看吧,奴婢怕看走了眼。”
無雙想了想,輕輕搖頭,“不妥,王府的家底兒怎麼能讓外人看了去。”
趙媽媽犯愁了,“那該怎麼辦呢?”
無雙向來不愛傷腦筋,痛快地說:“等王爺回來,我問問他,看他有什麼好主意。”
把煩心的事放下,無雙便開心了。她換了衣裳,到萱草堂去陪老王妃玩牌,宋媽媽和趙媽媽也湊了一角,四個人有輸有贏,老王妃贏得多些,偶爾也會輸上一、兩盤,就沒看出其他三個人在不露痕跡地讓她,於是一直很精神,面前堆着贏來的銅板,樂得不行。
皇甫瀟回來時已是夕陽西下,萱草堂裡燈火通明,笑聲朗朗。他示意守在院裡的丫鬟婆子不要出聲,便向正房走去,還沒進門,就聽到無雙撒嬌耍賴的聲音,“母妃,我的錢都輸光了,你要給我吃紅,多分給我幾個大錢。”
“好好好。”老王妃笑出聲來,“分給你十個錢,看我多大方。”
無雙急道:“不行不行,起碼得給二十個錢兒。”
老王妃也故意跟她討價還價,“那可不成,頂多再給五個。”
皇甫瀟的臉上有了一絲笑意,緩步踱進去,正好看到老王妃從面前的銅錢山上數了五個銅錢放到無雙面前,臉上盡是促狹的笑容。
屋裡本是笑聲一片,看到王爺進來,那些丫鬟婆子立刻收起笑容,端正地垂首行禮。
無雙轉頭一看,臉上的歡喜更增添了幾分,起身福了一福,“王爺回來啦。”
老王妃高興地說:“快,叫他們擺飯。”
皇甫瀟已在外院換了常服,所以不用再回無雙殿或者朝陽殿更衣。他過來就是陪母妃用膳的,此時見到她們婆媳相處融洽,心裡也感覺很愉快。
走到桌邊看了一眼,他笑道:“母妃今兒可是大獲全勝。”
老王妃像孩子一般得意,“是啊,開始還輸了一陣,可後來就越來越順手了。”
“這就像民間俗話說的,先胖不算胖,後胖壓斷炕。”皇甫瀟詼諧地道,“看來王妃是輸急了。”
“纔沒有。”無雙眼波流轉,眉飛色舞,在明亮的燈火中透出一股可愛的慧黠,“反正輸沒了就找母妃要。”
老王妃喜歡得不行。她的兒子一生下來就請封了世子,從小被老王爺帶在身邊栽培,習文練武,少年老成,一天都沒在她跟前撒過嬌,讓她每一想起就覺得有些遺憾,後來兒子娶妻納妾,那些女人在她面前也都謹慎小心,楊氏算是膽大的,在她面前開個玩笑什麼的還行,卻是從不敢逾矩,現在無雙在她面前百無禁忌,撒歡使賴,就像女兒對母親那樣,頓時讓她喜歡到了心坎裡。
皇甫瀟也感覺出了,笑着說:“我看無雙倒像是母妃親生的。”
無雙笑盈盈地看着他,卻湊近老王妃耳邊,低低地道:“我也覺得我更像婆婆,王爺倒跟我母妃有些像,都很詭計多端。”
老王妃拉着她的手,也壓低了嗓門說:“傻孩子,不能這麼說,要說老謀深算。”
“哦,對。”無雙立刻改正,“老謀深算。”
皇甫瀟聽得啼笑皆非,“這兩個詞可都不算好話。母妃取笑兒子倒也罷了,無雙更離譜,連岳母也要編排。”
老王妃詫異地問:“不好嗎?那該怎麼說?”
皇甫瀟乾咳一聲,頂着無雙笑眯眯的目光,一本正經地說:“可用足智多謀。”
老王妃可逮着這個滴水不漏的兒子了,故意調侃道:“難得聽到王爺自稱自贊一回。”
無雙噗哧一聲,忙拿着絲帕蒙了半邊臉,笑得雙肩顫動,金步搖垂下的明珠在空中晃動不已,帶起一串串晶瑩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