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入了冬。今年蘇州城的冬日特別寒冷,在入冬當天,天降大雪。這罕見的雪撲撲簌簌下了三天,河水冰封三尺,觸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陳園裡,林楚紅早早地安排人將火盆和生煤準備好。而在往年的冬天,由於蘇州城並沒有這般寒冷,平常百姓家幾乎不買生煤生火,而煤在蘇州,價格也算是合宜。但今年下大雪,蘇州城的冬天幾乎比北方的冬季還要寒冷。生煤從北方運來販售,價格擡得極高。尋常百姓家買不起煤,也只好挨凍。其實原本價格只算一般,但進了蘇州城之後,上官瑞和陳家、樑家買下大量生煤,將生煤買斷,再販售給蘇州的百姓。但陳老爺並不想憑藉這些賺錢,也便吩咐將煤留給自己家用,只拿出一部分低價賣出去。但陳家這一賣,使得上官瑞和樑家的生煤買賣沒了利潤可言。
入冬之後,陳老夫人的身體也越發不濟事,時常臥病在牀。而林楚紅卻在入冬當日有了身孕。陳家自然喜出望外,特地設了酒席請來親朋慶賀一番。因爲自從陳培清的兩個孩子夭折後,陳家算是第一次傳出有了子嗣的喜訊。而久病的陳夫人認定自己沒多少時日,自然想有機會見見孫子。在聽了林楚紅有喜的消息後,她忙將芸心也派給了林楚紅,希望多點人來照顧林楚紅,以防出了岔子。
在大家都忙着爲林楚紅準備補品和小孩子用具的時候,陳園也發生了一件很觸黴頭的事件。天降大雪的一天夜裡,已經得了失心瘋的蘇小恨突然從自己院子裡跑了出來,一路跑到邀雪湖邊,失足落了下去。當晚邀雪湖的湖面剛剛結冰,冰面不厚,蘇小恨便落到那湖水裡去。等大家察覺蘇小恨失蹤,再尋來邀雪湖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被凍死淹死在湖裡。
此時,陳家剛剛慶賀林楚紅懷有子嗣。如今,卻又要辦喪事。入冬第四日,大雪終於停下來,陳老爺站在庭院裡看着下人們掃雪,不禁嘆道:“四時不正,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而這日,陳陪源也接到通知,自己被委任爲蘇州市長。陳陪源頓覺自己時來運轉,春風得意起來。與此同時,權藤浩二也對陳陪源施加了壓力,讓他找出蘇州城裡的革命黨,並一網打盡。但奇怪的是,寧清遠等人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無消息。
此時,碧綾一早從陳園裡出了門,提着一籃子冥錢香燭,向城郊而去。出了城,她找了塊隱蔽的空地,將籃子放下,取出些紙錢燒了,又將冥幣灑向天空,默默禱告一番。
一切完畢後,她剛想提着籃子離開,卻見有人從路的另一端走了來。碧綾無意間看向身後,卻訝然發現,來的那人居然是樑祿。
樑祿此時也穿着厚厚的棉衣,披着貂裘長身坎肩,提着一隻竹籃,獨自走了過來。他瞧見碧綾,訝然笑道:“碧綾姑娘。你這是?”
他瞧見碧綾手中的冥錢,想起陳園裡,蘇小恨剛剛故去,於是問道:“莫不是你特意來爲府上姨奶奶送行?”
碧綾搖頭笑道:“今日是亡母的忌日,我在祭奠母親。”
樑祿笑着點了點頭,二人並肩而行,向蘇州城裡走去。碧綾瞥見他手中的竹籃,也便問道:“樑少爺這是?”
樑祿笑道:“今日也是亡妹的忌日,我來她墳前爲她燒些紙錢。”
碧綾訝然道:“樑少爺你還有過妹妹?我從未聽人提起過。”
樑祿嘆道:“這也難怪。我這妹妹是姨娘所生。當年,爹娶姨娘進門,姨娘跟母親不合,娘也便厭惡姨娘生的這個妹妹。她走之後,除了姨娘和我,沒有人記得給她燒些紙錢。”
說到這裡,樑祿的神色黯了下來。
“那,這位小姐,是病故的麼?”碧綾問道。
“不是,是自殺。”樑祿淡淡地說道。
碧綾訝然道:“自殺?這又爲了什麼?”
“妹妹生前喜歡一個男孩子,要求爹去提親。可惜,那男孩子不喜歡她,沒有答應親事。她一時間沒想開,懸樑自盡了。”樑祿嘆道。
碧綾聽罷,唏噓不已。
“樑家的小姐,雖然是庶出,但教養和模樣方面,也算是上乘了。哪家的少爺會瞧不上她?”碧綾問道。
“姻緣這東西沒法子說,”樑祿微笑道:“這不怪那個男孩子。是妹妹一時想不開。”
“那一定是愛到深處,在被拒絕時才萬念俱灰。”碧綾嘆道:“我倒想知道,那家少爺是誰,能讓人如此惦念。”
“那位少爺你也認識,而且相當熟悉,”樑祿笑道:“就是你們陳家的三少爺,陳雲英。”
“三少爺?!”碧綾訝然叫道。
“喊我做什麼?”驀然間有人問道。
碧綾一驚,只見陳雲英也提着一籃子冥錢香燭等東西,走了過來。
“雲英,”樑祿笑道:“你也來看雲雙麼?”
陳雲英點了點頭:“你們要回去了?路面的積雪結了冰,滑得很。若是回去晚了,怕是連車也僱不到。”
樑祿笑道:“倒是你,自己來的麼?要不要我們等你一起回去?”
陳雲英搖頭道:“不必。你們先回。”
說着,陳雲英提了竹籃向公墓方向而去。碧綾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遠處,才問樑祿道:“你的妹妹是爲他而死,你難道不恨他?”
樑祿看着她,笑道:“你呢?現在是否還恨梅家和陳家?”
碧綾一怔,垂首說道:“樑少爺這話什麼意思?”
樑祿微笑道:“其實,在我看到你將錦繡雙生演繹得爐火純青之後,我就懷疑,你是不是冷家的後人。我打聽過,冷家尚有後代存活於世。你該不會,是冷家的小姐?”
碧綾閉口不言。樑祿說道:“其實許多人都知道,梅家爲了打擊冷家,將自己家的小姐嫁進陳園,以此跟陳家聯姻,得到財力。後來冷家破產,據說冷家的當家人自殺,其他人也都死的死,走的走,全都沒了下落。你是冷家的後人,一定對梅家和陳園的人抱有懷恨之心。但還是那句老話,即使憎恨仇視,親人也回不來了。”
碧綾苦笑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呢。”
樑祿問道:“那你現在呢?是想繼續留在陳家,還是離開?”
碧綾輕嘆道:“若是離開陳家,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其實,這一年裡,我多次想對二少奶奶下手,最後卻發現,都被大少奶奶搶了先。真不明白,那些身外之物,值得讓人骨肉相殘麼?”
樑祿看着她,微笑道:“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陳園,嫁個夫家?”
碧綾一怔,扭頭去看樑祿。卻見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清俊的眸子裡映着她的影子,和背後茫茫的白雪。
碧綾一下子慌張起來,低下頭向前走。樑祿也不多說話,只是跟在她身後。
半晌後,兩個人走近城門。
“我送你回家。”樑祿低聲說道,找了一輛黃包車來。兩人上了車,並肩坐着,一路無話。
等到了城北,靠近陳園的時候,樑祿的車子,被一羣遊行的學生給擋住。
黃包車閃到路邊去。樑祿和碧綾看着遊行的隊伍經過,瞧着那幫羣情激憤的青年學生們,聽着他們震天響的口號:“還我東三省!攘夷安內!”
“驅逐外賊!”“還我東三省!”
樑祿訝異地看着遊行的隊伍,見一個報童在路邊喊:“號外號外!日本侵佔東三省!”
樑祿將那報童喚到跟前,買了份報紙來。他翻開看了看,見偌大的頭版頭條上寫着:“《日本侵佔東三省,喪權辱國》。”翻看那報紙,卻見上面還刊登着陳雲英的一篇檄文,直指日本侵佔中國領土,燒殺搶掠的暴行。
“現在這都什麼世道。”碧綾嘆道。
黃包車正要繼續向前走,卻見一羣日本兵和巡捕房的人追趕而來。樑祿他們的車只好再次停下。樑祿見狀,下了車,留在原地觀看。只見那羣尚未走遠的學生,被日本兵和巡捕房的人從兩頭包抄,圍在當中。
緊接着,日本兵和巡捕房的人舉起手中的刺刀和棍棒,砍向這羣遊行的學生。一時間,大街上亂成一團。機車也被開了過來,直衝向遊行的學生。車上的人將帶來的水和油噴到學生們身上去。天寒地凍,那冷水潑到了身上,立即結了冰碴。
有日本兵將火把丟到人羣裡去。大街上亂成一團,死傷的學生無數。
樑祿也着了慌,拉起碧綾匆忙走開。但此時,他卻見下了課的陳青絮和陳雲英,正向這邊跑過來。
“這出了什麼事?”陳雲英抓着樑祿問道。
“剛纔有一隊遊行的學生經過,現在日本兵和巡捕房的人正對付他們。”樑祿說道。
“豈有此理!”說罷,陳雲英想要衝過去。樑祿立即拉住他,說道:“你去了又有什麼用?你過去還不是不明不白地送死!”
“難道就眼睜睜看着學生們送命不成!”陳雲英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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