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林楚紅已唱完,臺下寂靜數秒後,一片譁然。
“這都什麼啊,到底是《昭君出塞》,還是《霸王別姬》啊。”
“這戲園子怎麼搞的,連個曲目也弄錯了。”
“就是,聽了這麼多年的戲,第一次聽這樣的。”
……
林楚紅謝幕後走回後臺,正瞧見戲園老闆在後臺跟駱嘉怡說話。
“您這不是砸我生意嗎!”戲園老闆哭笑不得地對駱嘉怡抱怨:“您跟林姑娘即使有恩怨,也不該在我這檯面上擺出來啊。你跟鼓樂手這麼一說,這場演砸了,可讓我怎麼做生意!”
駱嘉怡擺手笑道:“得了,有我壓軸呢,您怕什麼?再不行,我就接連幾天到你這裡唱幾齣,把捧我場子的爺們都請來,保管你賺個盆滿鉢盈。”
林楚紅聽了,知道剛纔是駱嘉怡搞鬼,恨得咬牙切齒,臉面上卻表現得若無其事,連看都沒看兩人,直接轉進後臺,卸妝去了。
戲園老闆瞧了瞧林楚紅的臉色,嘆道:“林姑娘這場算是白忙活了。”
此時,跑堂的小廝轉到後臺來,對戲園子老闆說道:“您很多少爺小姐們等着打賞林姑娘呢。”
“賞林姑娘?你聽錯了吧。這戲唱砸了,臺下那麼多喝倒彩的,還能有人賞林姑娘?”戲園老闆狐疑道。
但當他隨着跑堂的夥計走上二樓雅座,才發現二樓上大半的客人紛紛掏出錢來賞林姑娘。戲園老闆見這情形,啼笑皆非。臺下有夥計大聲喊着打賞的客人:“樑少爺賞銅錢六十貫!陳二少爺賞兩塊袁大頭!陳四小姐賞銀元兩塊!程老爺賞......”
二樓雅座的客人,多半是陳培清熟識的。雖然只是些酒肉朋友,但陳培清既然打了招呼,讓大家捧林楚紅的場子,誰也不想當場拂了陳二少爺的面子。畢竟陳老爺是蘇州城首富,大家做生意的話還要仰仗着陳老爺。因此也給足了陳二少爺的面子。反正來了也是找樂子,賞錢給了誰都一樣。
駱嘉怡在後臺聽了半晌,皺起眉頭。瞧這樣子,自己非但沒有把林楚紅整慘,反倒讓她風頭盛了起來。
二樓上,陳青絮站起身,拉着矢野流雲下了樓,偷偷溜進後臺,瞧見後臺裡沒有什麼人,只林楚紅呆坐在鏡子面前,駱嘉怡則在屋裡另一端上妝。矢野流雲知道陳青絮又在動什麼鬼心思,不想跟她胡鬧,便留在門外。但他也好奇陳青絮奇怪的行徑,便悄悄探了頭去偷看。林楚紅無意間轉過頭,瞧見陳青絮,微微吃了一驚。陳青絮則示意她噤聲,指了指背對着她們的駱嘉怡,又指了指自己的鞋子。林楚紅會意,手指一點駱嘉怡還沒換上的那雙唱戲用的軟底靴。陳青絮貓着腰悄悄溜進掛着長身戲服的衣帽室,藉着肥大戲服的遮掩,蹲了下來。此時,駱嘉怡從鏡前站了起來,整了整鬢角和釵鈿,走向衣帽間,想去取罩在最外面的灑金繡鳳的黑絨披風。林楚紅心中一慌,她雖不知陳青絮偷偷溜進後臺的用意,但也不想陳青絮詭異的行徑被駱嘉怡發現。
於是,林楚紅正欲去攔駱嘉怡,駱嘉怡卻停在她的面前,狹長的鳳眼瞧着她,脣角滿是譏誚:“師妹,今晚給你捧場的人還算蠻多。不過,這次競藝只是熱熱身。將來,還會有更精彩的。”
林楚紅冷笑道:“只可惜,將來誰能最終站在臺上,還不知道呢。”林楚紅嘴裡說着,眼角餘光瞄到陳青絮正偷偷將握在手中的一把亮晶晶的渣滓分別灑進駱嘉怡的軟底靴裡。陳青絮手中那亮晶晶的渣滓是一把碎玻璃片。剛纔在二樓聽戲的時候,陳青絮邂逅上官老爺家的小少爺,這碎玻璃片就是那小少爺的眼鏡碎片。據說上官老爺在袁世凱手下做過大官,袁世凱漸漸失勢後,他便轉投了別人,現在南京,春風得意。他的這位小公子上官瑞,愛好除了吃喝玩樂,就是設計別人。他跟陳培清這種紈絝子弟還不相同。陳培清雖然一無是處,卻至少並不歹毒。多數時候雖然蠻橫了些,但心地不壞。這位上官小爺卻不是。他以害人爲樂,樂此不疲。而他也曾參加過陳老爺的壽筵,在席間對陳青絮的驚鴻一瞥,令他對陳四小姐的美貌念念不忘。事後曾派人提過親,但陳老爺知他聲名極差,便將這婚事婉拒了。此次聽戲,他又遇見陳青絮,便起了調戲之心。可陳青絮豈是個好惹的主兒,當場給了他一巴掌,直把上官瑞戴着的西洋眼鏡打落在地,摔得七零八落。上官瑞惱羞成怒,但因矢野流雲的阻止,也便沒當場鬧起來。只是這樑子算是結下了。陳青絮倒也有點缺德,把那摔壞的眼鏡碾碎了,渣滓包在錦帕中抓在手裡,直接來了後臺。
林楚紅見狀心中暗樂,想親眼看着駱嘉怡出醜,也便未動聲色。
駱嘉怡冷哼一聲。接下來的戲,是《貴妃醉酒》。主角只他一個人,不怎麼需要跑龍套的,因此後臺的人,該散的都散了。此時戲臺上正有人在扮小丑逗樂,爲了給駱嘉怡充分的準備時間。
於是他不慌不忙地走進衣帽間,將腳伸進軟底靴裡,使勁一蹬。此時,一陣尖利的疼痛噬骨撓心地鑽上來。駱嘉怡吃痛地哀嚎一聲,忙脫下靴子,掰起腳掌來看。只見腳掌心扎着幾片細碎的玻璃片,殷紅的血跡漸漸溼透白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