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首富陳老爺的六十大壽壽宴,熱熱鬧鬧地在陳府開設起來。江南名角駱嘉怡也早早地自南京出發,壽宴前一天便在蘇州城落腳,準備獻上《麻姑拜壽》。這駱嘉怡本是林楚紅的同門師兄,因嫖娼及頻繁出入煙館而被林師傅逐出師門,在蘇州城實在呆不下去,纔去南京自立門戶。但短短几年,便唱紅江南,成了江南第一名角。而林家戲班卻沒了臺柱。林師傅無奈之下,才讓一直學京戲的女兒當了臺柱。半年前林楚紅出師,以小周後一角一舉成名,風頭漸漸壓過駱嘉怡,曾經一度遭到駱嘉怡的嫉恨。此次駱嘉怡親自前來,也是爲了打壓林家戲班的風頭。但林楚紅偏偏答應了樑祿去出席壽宴,不能登臺。她雖然也知道駱嘉怡的目的,但憑着林家戲班的聲譽,林楚紅並不擔心這次壽宴被駱嘉怡搶了風頭。
今兒個一早,陳府管家便打開大門,張羅家丁掛好大紅灑金流蘇燈籠,置辦好壽宴大廳,檢查過盆景和桌椅的放置。
陳敬霖陳老爺則在後院的起居室穿戴整齊,候着賓客們的到來。日上三竿,陳老爺心下尋思,還是要去前院大廳看看壽宴安排情況,於是一路向前院走過來。剛走到半路,看到一個下人向他匆匆迎上來,遞上一張精巧的名牌:“老爺,外面有個自稱矢野流雲的日本人求見。”
“日本人?”陳敬霖皺了皺眉,接過名牌,見這名牌製作十分精細,用鉑金製成,薄若紙片,上面印有一株櫻花,微微凸顯出來。在櫻花枝幹下,有用端正的漢隸寫成的幾個字:矢野流雲。
陳敬霖暗忖,自己跟日本人素無來往,更何況在這個時局動盪的時代。本想回了他,但轉念一想,今天是壽誕之日,來者皆是客,不便趕走他。況且,陳敬霖也琢磨不透這個素未謀面的日本人的來訪有何目的。他掏出懷錶看了看時辰,對下人吩咐道:“那就請他到書房一坐。”
下人會意,匆匆走開,去迎矢野流雲。陳老爺便轉到前院大廳,看了看設好的壽宴,和大廳對面的湖上,早已佈置好的戲臺。按照常理,只有別院的雅居或許才面湖而建,爲了賞景怡情。但陳老爺卻是個戲迷,什麼京劇崑曲秦腔越劇,他統統喜歡聽。陳敬霖年輕時候是江南一帶有名的才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陳家祖上也曾出過幾代進士,甚至在嘉慶年間,陳家有某位祖先在朝爲官,位居內閣大學士。可惜到了清末民國,取締了科舉,陳家便日益衰敗起來。而陳敬霖除了吟風弄月之外,毫無生存能力。陳敬霖的父母於無奈之下,爲他娶了個餐館老闆的女兒,確保他將來的衣食無憂。陳敬霖成親後,跟着岳父學習經商。他天資聰穎,沒過幾年,便將經商的那一套學到手,並學會了岳父那一手絕佳的烹飪手藝。而時至今日,陳家的鳳雛樓,已經名聲在外。除了料理,陳敬霖也開始在閒暇之餘研究古董,消磨時間似的試着開了家古董店。但生意居然很紅火。於是不消幾年,陳敬霖變成蘇州城首富。
之後,陳敬霖自己設計了一個私家園林,找著名的建築師幫忙督建。由於他喜好戲曲,才把大廳設在邀雪湖的對面,以方便宴請賓朋,共賞戲曲。
陳老爺確認好壽宴的佈置,才一路向書房走過去。陳老爺喜歡杏花,於是在書房附近植滿杏樹。書房是青瓦白牆的二層小樓,四個檐角做成鳳頭的形狀,每個鳳頭銜着一隻小巧的銀鈴。東風過,鈴聲發出悠然的樂音,居然自成曲調。這是陳敬霖的設計,結合了天文風向與音律,特別製出的銀鈴。隨着風向的變更,曲調也會不同。
陳老爺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長身玉立的年輕人,揚着臉,饒有興味地盯着檐角的銀鈴。
陳老爺輕咳一聲,喚道:“矢野先生麼?”
矢野流雲轉過臉來,陳老爺頓時一怔。這個日本人居然比他想象中還要年輕,差不多是他三兒子那樣的年紀,未及弱冠。容顏俊秀,細眉,狹長卻清亮的眼睛,丹脣含笑。頭髮烏亮,帶着自然的蜷曲。身上穿着潔白的襯衣和素色馬甲,裝扮齊整。
同時,矢野流雲也在打量着陳老爺。雖然是耳順之年,但眼前這位老人精神矍鑠,甚至通身透着股霸氣,但並不魯莽,甚至有書卷的雅氣流動全身。濃眉大眼,笑起來很和藹,甚至有隱隱的笑渦。穿着顏色略顯素淡的長袍,但看得出剪裁精細,質地極好。
“陳老爺。”矢野流雲恭敬地鞠了一躬。
“矢野先生,裡面請。”陳敬霖跟矢野流雲走進書房,各自落座。
未及陳敬霖問他前來的緣由,矢野流雲便一指身邊高大的書閣:“剛纔瀏覽過陳老爺的書籍,居然有很多關於京戲方面的著作。但我卻從未聽說過這些書的作者。”
陳老爺笑道:“雖然京戲是敝國國粹,但懂得欣賞的人並不多。更何況,在這個年代,唱戲的伶人被人鄙夷,稱作‘戲子’,聽戲的多數爲了個熱鬧,而不是把它當作學問來研究。怎麼,矢野先生喜歡京戲?”
矢野流雲點了點頭:“我自幼喜歡京戲。父親說,因爲早逝的母親就是個戲迷。”
陳老爺打量他半晌,笑道:“還不曾曉得貴國也對京戲感興趣。”
“我未曾謀面的母親,是中國人。”矢野流雲輕笑道。
“原來如此,”陳老爺微微頷首,轉而笑道:“既然是爲京戲而來,那矢野先生可不要錯過今天的演出。過會兒在敝府將有京戲上演,而且唱戲的戲班都是江南數一數二的。矢野先生不妨留下來聽一聽。”
矢野流雲笑道:“那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陳老爺引領矢野流雲向大廳走來的當口,林家戲班和駱嘉怡的戲班也早早抵達。林楚紅一早便穿戴整齊,在樑府外的巷子口等侯樑祿,卻半晌不見他的身影。林楚紅等不及,便獨自前來,卻一眼看到樑祿已經到了大廳,並跟來客相談甚歡。
林楚紅心下不滿,卻也不便顯示出來。樑祿注意到林楚紅,剛想走上去招呼她,卻被樑夫人一把拽住。
樑祿低頭看了看母親的眼色,無奈地坐到母親身邊,衝林楚紅歉意地笑了笑。林楚紅將臉轉向一邊,冷笑一聲。此時,矢野流雲正跟陳老爺走進前廳。陳老爺給矢野流雲安排好位子,轉身去大門外招呼客人。矢野流雲落座後,賞起四周風景。面前是湖光山色,桃紅柳綠。從任何一個角度看起來,都是一副秀雅的風景畫。湖中央是一處戲臺,四面圍了圍欄。湖邊泊着一隻畫舫,以便送人登上戲臺。
此時,林楚紅站在大廳中,環顧四周,察覺來客盡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而樑祿身邊,已經坐着一個穿洋裝的女孩子。林楚紅有意看了看那位小姐的樣貌,居然是陳四小姐。但兩人似乎相談甚歡。
林楚紅看了看樑祿,冷笑一聲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當她落座之後,才發現身邊的美少年,矢野流雲。
而矢野流雲也正轉向她。
林楚紅衝他微微一笑,端起手邊的茶杯小啜一口香茗。矢野流雲下意識地瞥了一眼她纖細的手指,粉色的蔻丹。很正的粉色,襯出她手指幼滑白皙。
過不多會兒,賓客到場,陳老爺的壽宴也就此開始。先是駱嘉怡登上戲臺,獻上一曲《麻姑拜壽》。駱嘉怡的唱腔和扮相都已經有了九分九的神韻。林楚紅不禁看得微微入迷,心下衡量着自己跟駱嘉怡有幾分的差別。林楚紅是唱功還不錯的新人,以新鮮感和不錯的扮相贏得觀衆。但她畢竟是新人,從唱功、站位到站到臺上的氣場,都弱於駱嘉怡。林楚紅不禁擔心起師妹等會兒的出場。
一曲終,滿場掌聲。林楚紅注視着駱嘉怡下臺,走過賓客席,去陳老爺和陳夫人那裡討賞。穿着戲服,巧笑倩兮的駱嘉怡衝林楚紅飄來一個得意的媚眼。林楚紅微微揚起下巴,點了點戲臺,衝駱嘉怡冷冷示威。駱嘉怡毫不在意地走開。
一旁的矢野流雲眼尖地注意到林楚紅和駱嘉怡之間的刀光劍影,爭奪暗涌,不禁將目光落到林楚紅身上。而此時,戲臺上則空空如也,林家戲班沒有登臺。
衆賓客等了半天,臺上拉二胡彈琵琶的鼓樂手也已經把同首旋律反覆彈奏半晌,還是未見林家戲班的影子。林楚紅有些着急,記得在剛進門的時候,還跟自家戲班打過照面,父親也跟了過來。但到現在,卻不見他們的影子。
陳敬霖招手喚過一個下人,輕聲問道:“怎麼還不開演?”
“這……”下人回道:“剛剛管家去催過,說是已經準備好上場。不知爲什麼這會兒還沒到。”
陳敬霖皺了皺眉,臉色沉了下來:“把林家戲班的班主叫過來。”
話音未落,只見管家已經帶着林班主急匆匆地走過來。林班主走到陳老爺面前,神色焦急:“陳老爺,剛纔後臺着火,把我們戲班的行頭全都燒燬。我們這場戲沒法上了,您看能不能換駱嘉怡再……”
陳敬霖皺緊眉頭,臉色沉了下來:“後臺着火?這事怎麼沒人跟我說?”
“不是,老爺,”管家解釋道:“只是不知誰把未熄滅的洋菸菸頭丟到林班主放行頭的箱子裡。等發現的時候,戲服什麼的都已經燒燬大半。”
“怎麼,就沒人看好行頭,讓今天這戲順順利利的?!”陳敬霖聲色俱厲地怒道。
“陳老爺,十分抱歉。”林班主忙上前陪笑道。
此時,林楚紅走了過來,對陳敬霖福了一福:“陳老爺,林家戲班闖的禍,當然由林家戲班的人來解決。既然陳老爺點的是《李後主》,那麼我樂意登臺獻上一曲。”
“林姑娘?”陳敬霖神色和緩下來,說道:“不是我刻意爲難林家戲班,只是這裡的客人們早就想聽聽最近紅遍大江南北的《李後主》。”
林楚紅點點頭,微微一笑,隨着管家走上畫舫,沒做任何打扮,就這樣站到戲臺上去。
“這不是林家戲班的林楚紅麼!”
“就是那個最近唱紅的小周後。”
“怎麼沒穿好行頭就上臺。”
“不過,這個樣子也不錯。”
……
臺下的賓客議論紛紛,駱嘉怡剛換了衣服出來,看着臺上的林楚紅,勾起薄脣一笑,揀了個略偏的位子坐下。
林楚紅站到臺上,定了定心神,眼角餘光飄到臺下的駱嘉怡身上。駱嘉怡已經換好錦緞繡花長褂,洗盡鉛華,清凌凌一張素顏,眼神冷冽如泉,正衝臺上的她冷笑。
林楚紅並不愚鈍,但看駱嘉怡幸災樂禍,胸有成竹的樣子,她便對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瞭解個大半。
說什麼林家戲班的行頭被燒燬,多半是駱嘉怡舊怨在心,偷偷作出的勾當。
而此時的駱嘉怡,輕挑一雙鳳目,微笑着勾了丹脣,將身子靠向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林楚紅好歹是見過大場面的,見駱嘉怡一副挑釁的神色,她反而倔勁兒上來,漸漸鎮定下來。當場下安靜下來,鼓樂手吹拉彈唱開來,就着那調子,林楚紅捻纖指,啓朱脣,輕輕地唱出來。
“君不見,奴家手提金縷絲鞋,輕步那鋪杏花碎月影的青石階。別了長姐的面兒,偷一盞琉璃燈,輕輕悄悄地踏進君王紅鸞夜……”
眼波流轉,情絲糾纏。樑祿呆呆地望去臺上,看那林楚紅略施粉黛的秀顏。臺上的林楚紅似乎也有意地將眼神飄向他這個地方,幽幽怨怨,又無可奈何地將嘆息揉進唱腔中,送到樑祿耳朵裡。頓時,樑祿覺得好像一堆小蟲子伴着林楚紅的唱腔生長繁衍在心臟裡,輕輕地噬咬着他心裡的一角,癢癢的,微微痛楚,微微的愉悅,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糾葛在胸腔裡,讓他忍不住停了手中的茶,呆呆地望着她,臉上滲出憐惜和癡戀的神色來。
樑夫人在一旁見了樑祿這副神色,冷哼一聲,將左臂靠到桌邊兒。翠玉鐲子碰了桌緣,發出細微而清越的聲響。
樑祿這纔回過神兒來,偷眼看了看母親冷冷的神色,垂下頭去。
樑夫人將頭湊近樑祿,壓低聲音說道:“待會兒戲唱完了,就跟四小姐出去逛集市吧。她剛纔不是嚷着要去嗎?”
樑祿轉過頭看了看專心盯着戲臺的陳青絮,含糊地應了一聲,又將目光落向臺上。
此時,扮演李後主的小生出場。由於行頭被燒燬,因此他只穿了襯在戲服裡的白色長袍,化了妝,帽子還沒有戴,出現在臺上有點狼狽,也有點不倫不類。
或許是他也覺得自己的扮相很彆扭,在唱戲的時候,唱錯了一處,惹得臺下一陣訕笑。
“瞧這個李後主,怎麼穿成這樣。”有人掩嘴笑道。
“林家戲班這下可出醜了。新人就是不如老人。”另一個人指了指坐在遠處的駱嘉怡,說道。
“什麼呀,李後主是亡國之君,當然狼狽,穿成這樣,也沒什麼不對的。”陳四小姐突然語出驚人。
樑祿看着不敢再做聲的兩個人,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他看着陳四小姐抓了把瓜子,丟進嘴巴里去磕,完全沒有女孩的樣子,又回味一下她剛纔啼笑皆非的評論,不由失笑。不知洋人的教育是怎樣的,能使好好一個大家閨秀,變成如此不羈。
不多會兒,戲唱完。臺下先是一片靜寂,之後,有人帶頭鼓起掌來。之後,掌聲才漸次熱烈起來。樑祿轉過頭,見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站起身,衝着臺上的林楚紅鼓掌。
“矢野流雲?”陳青絮放下手中的瓜子,奇道。
“你認得他?”樑祿問道。
“只見過一次。”陳青絮漫不經心地說道。
樑祿目送着林楚紅下了臺,走到陳管家那裡領賞。陳青絮打了個呵欠,說道:“我吃飽了,想去集市逛逛,先走了。”
她擡腳要走,樑夫人卻叫住她:“四小姐,讓祿兒跟你去吧。集市裡人多又雜,多個人作伴,也好有個照應。”
“哦,你想去嗎?”陳青絮問樑祿道。
“這個……”樑祿剛欲開口,便被樑夫人從桌下狠狠踢了一腳。
“那一起去吧。”樑祿只好說道。
“對呀。前天我聽說,玲瓏鎮的扇子做出來了,正在集市裡賣呢。不知道這次的扇面美人是什麼樣子。你們買幾把回來看看。咱們這裡夏天來得快,不多會兒就用上了。”樑夫人和藹地笑道。
“嗯,好的,樑夫人。”陳青絮別了樑夫人,跟樑祿從前廳宴席裡出來。陳青絮一把拉起他:“走,我們到後院去找璇璣,讓她跟咱們一起去。她前些日子正說要買些胭脂水粉呢。”
“璇璣?”樑祿問道。
“璇璣是我屋裡的丫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陳青絮笑道:“我覺得,她比玲瓏鎮的扇面美人好看多了。”
“是嗎?那稱得上傾國傾城了。”樑祿笑道。
“我真不明白,爲什麼要有扇面美人。我聽說,玲瓏鎮的女孩子,爲了被名畫師畫到扇面上去,甘願五年內不嫁人,在一座悶死人的小樓裡過規矩多得要死的生活。這是何苦呢,自討苦吃。”陳青絮嘆道。
“這是一種美,你不覺得嗎?”樑祿說道。
“美?你聽說過有女孩子耐不住寂寞偷漢子,被處死的吧?”陳青絮冷哼道:“如果我是鎮長,一定取消這個可笑的陋習。”
“但是,玲瓏鎮的扇子暢銷大江南北,給玲瓏鎮賺了不少錢。”樑祿說道:“被選中的女孩子,早該有個心理準備。誰讓她們選擇這條路呢。”
陳青絮冷冷瞪他一眼,啐道:“如果我是林姑娘,纔不嫁給你這種自以爲是又懦弱的男人。”
樑祿皺了皺眉,想要反駁,卻先沒了氣勢,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兩人走過一條垂柳依依的小徑,來到一重有着荷塘亭臺的小院落。
樑祿讚歎地看着四周景緻。這重小院兒講求景緻的層次感,有垂柳處便有居室,影影綽綽,在春意漸濃處分辨不明。
遠遠地,兩人看到山石後有一點淡粉色裙角露出來。之後,兩人聽到有女孩的求饒聲:“二少爺,求您放開我,四小姐在前廳等着我呢。”
緊接着,是一個壓低的男聲,帶着露骨的調戲:“讓她去等吧。我們先在這裡好好待會兒。”
“您放開我……我要是去晚了,四小姐是要生氣的。”女孩子故意把“四小姐”三個字咬得很重,大概希望對方能夠聽到後覺得忌憚,而不敢妄爲。
“哼,她?我怕她?!這府裡上上下下都聽她的,還當我是二少爺嗎??眼裡還有我這個二少爺嗎??”男聲高了起來,帶着明顯的怒氣。
陳青絮冷冷笑了笑,分開柳枝走了過去。她還沒到山石後,就聽一聲清脆的“啪”聲傳了過來。當陳青絮走到兩人面前,她纔看到璇璣粉面垂淚,衣襟被撕開,右臉頰上掛着明顯的五指紅印。
而二哥陳培清,醉醺醺地站在璇璣面前。
“二哥,我不是告訴你少來動我屋裡的丫鬟嗎?”陳青絮白了他一眼,上前幫璇璣理好衣服。
“四妹,你跟我是一個娘生的,怎麼總是跟我過不去?”陳培清氣道:“三弟倒不是我們娘生的,你倒是跟他最談得來。”
“二哥,璇璣跟我妹妹一樣,你少打她的主意!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看你這德行!”陳青絮冷哼道。
樑祿看着這兄妹倆,不禁失笑。陳培清眉眼跟陳青絮有點相似,卻顯得有點懶洋洋的沒精神。臉色泛着不自然的白,使得因爲喝了酒而滲出的緋紅色異常明晰。
陳培清冷哼一聲,察覺身旁有外人,沒有多言,晃晃悠悠地走開了。陳青絮輕輕拍了拍璇璣的肩膀,好言安慰道:“你也特好欺負。爲什麼怕他?有我替你撐腰呢,怕他作甚。換個衣服洗把臉,跟我們去趟市集,你不是要買胭脂水粉的嗎?”
璇璣輕輕點了點頭,拭去臉頰的淚,說道:“小姐,您稍等我會兒,我換好衣服就來。”說完,她衝樑祿福了一福,轉身快速走去了。
樑祿笑道:“看不出來,你對下人倒是很體恤。”
陳青絮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樑祿看着她的臉色,微覺尷尬,便隨口道:“聽說這園林是陳老爺親自設計的,可否帶我參觀參觀?”
“可是,這裡大大小小五十多重院落。你想全部走完,得花上點兒時間。況且,璇璣待會兒要回來找我們。”陳青絮說道。
樑祿點了點頭,剛要說話,突然聽到前方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匆匆忙忙,硬的鞋底扣在青石小徑上發出噠噠聲。花木掩映下,樑祿分不清來人的方向,待到看清楚了,已經被匆匆小跑過來的女孩撞了個正着。
“哎呀!”女孩子驚叫一聲,手中的包裹掉到地上。樑祿扶住女孩的身子,定了定神兒,見這女孩眉目清秀,也只有十四五歲的模樣。
陳青絮瞪了一眼冒冒失失的女孩,叱道:“月兒,我說過多少次,要你改掉這冒失的毛病。還不快跟樑少爺賠不是!”
月兒頓時紅了臉,唯唯諾諾地對樑祿福了福:“樑少爺,對不起。”
樑祿拾起地上的青布包裹,微微皺眉,舉起它略湊近鼻端聞了聞:“是中藥?”
月兒的神色驀然緊繃起來,吃吃地回道:“不是……”
陳青絮瞧着月兒不自然的神色,輕蹙眉頭,走到她面前,問道:“月兒,這是什麼藥?給誰的?”
月兒怯弱地看着陳青絮的臉色,越發害怕起來,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此時,匆忙趕來的璇璣忙站到月兒面前,對陳青絮求道:“四小姐,月兒是幫我熬點兒驅傷寒的藥,她年紀小不懂事,您不要怪罪她。”
“驅傷寒的藥?那幹嘛要鬼鬼祟祟的?”陳青絮盯着月兒,狐疑地問道。
樑祿在一旁微笑不語,只默默瞧着主僕三人。
“真的只是些驅傷寒的藥。茯苓、蘇葉之類,”璇璣笑道:“大概她怕我等得急了,才趕着去廚房熬藥。”
“這樣啊。”陳青絮點了點頭:“那我們走吧。”
月兒如蒙大赦,抱着青布包裹匆匆忙忙地跑開。璇璣隨了樑祿和陳青絮,一路出了陳園,向市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