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陳青絮跟矢野流雲出了戲園子的門兒,一路沉默。怪異的氣氛沉澱在兩人之間。此時,月色朦朧,暈出淡淡的光暈,將人的容顏也柔化了。矢野流雲跟着陳青絮走在煙柳長堤,走過一排排垂柳。清風徐來,柔軟的柳枝在眼前輕舞。矢野流雲下意識地去捉那些惱人的柳枝,心情也跟着閒適起來。
“平日裡你總是有許多話說的。今日怎麼反倒如此安靜?”矢野流雲瞧了瞧陳青絮,問道。
陳青絮白了他一眼,說道:“平日裡你總是沒有話說。今日爲何反倒招惹我說話?”
矢野流雲失笑道:“平時你總是說個不停,把話都說完了。還用我來說什麼?”
陳青絮冷哼道:“現在我沒必要跟你多說什麼了。”
矢野流雲看着她冷淡的表情,不懂哪裡又招惹了她,於是笑道:“你這是生哪門子的氣?”
陳青絮賭氣道:“我可沒什麼資格生你的氣。反正過些日子,我就要嫁給樑祿,我們再也不必見面了。”
矢野流雲一怔,倏地停住腳步。陳青絮一番話,像是重逾千斤的冰塊砸到心上。冰而沉重的鈍痛感清晰地抵達神經,於是令他窒息的痛苦和失落便席捲而來。
矢野流雲茫然地看着她,甚至未懂自己那痛苦從何而來。
陳青絮走了幾步,發覺矢野流雲沒有跟上來,不禁一怔,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他。只見矢野流雲呆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你怎麼了?”陳青絮不明所以地問道。
矢野流雲這纔回過神兒來,深吸一口氣,恢復了知覺。他一步步向前走着,默然不語。草叢裡夏蟲的鳴叫倏然清晰起來,流螢輕輕飛起,繞在他的身旁。
“我怎麼沒聽你提到過?雲英也沒有說起你要嫁人的事。”矢野流雲淡淡地說道。
陳青絮看着他淡然的神情,越發覺得他並不在意自己,也便心灰意冷了下來,回道:“我沒必要事無鉅細統統向你彙報。”
矢野流雲沒有說話。陳青絮擡頭瞧了瞧天色,說道:“天色不早了。我要早回陳園。”說着,她轉身便走。矢野流雲看着她的背影,呆愣在原地。半晌之後,纔想到要去追她,但陳青絮的影子卻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此時,正從文學社回家的陳雲英走到陳園門口,剛要敲門,背後卻突然有人扯住他的衣襟。陳雲英回過頭,見是文學社同爲編輯的戚應。平日裡雖不算十分親近,但也熟絡。
於是,陳雲英笑道:“戚應,今天在文學社沒有見你,你怎麼這會兒又在我家門外現身?平時你那麼勤快,今天怎麼反而躲起懶來。”
戚應卻不說話,左右看了看,將陳雲英拽到門前的暗影裡,低聲道:“雲英,我想求你件事情。”
陳雲英狐疑地看着他,問道:“什麼事?你儘管說便是。我若能幫上忙,一定盡力。”
戚應看了看他,低聲道:“我雖不是蘇州人,但從來了蘇州便與你共事,算來也兩年有餘。我看你最是耿直愛國,是個靠得住的人。”
陳雲英聽罷,皺眉不語,凝神聽他繼續說下去:“我有個朋友,得罪了日本人,現在日本人正在緝拿他。他從山東一路來到蘇州,卻還是沒完全擺脫敵人的追捕。我尋思着,蘇州城裡現在處處嚴加戒備,把他藏到哪裡都不安全。如果你能收留他一陣子,讓他呆在陳園,我將感激不盡。”
陳雲英聽罷,猜測戚應這位所謂的朋友或許是抗日誌士,頓時熱血沸騰起來,當即答應道:“若是抗日誌士,我定會保護他周全。不知他現在何處?”
戚應說道:“現在他逗留在一家雜耍班裡。我讓他明天過來見你。”
陳雲英思量半晌,說道:“救人如救火,不如現在去接他過來,免得夜長夢多。我可以給家裡人說,是異地的一個朋友來蘇州看我,留些日子。”
戚應感激地點頭道:“那感激不盡。請跟我來吧。”
陳雲英即刻跟着戚應穿街過巷,越走離家越遠。走了將近半個時辰,陳雲英實在沉不住氣,問道:“到底還有多遠?”
“你累了麼?就快到了。”戚應沒有回頭,只是不緊不慢地說道。
陳雲英心下着急,但也隱隱覺察到不對勁,便放慢腳步,問道:“戚應,你到底要把我帶去哪裡?”
戚應停住腳步,轉過頭來面向陳雲英,脣角上揚,笑道:“已經到了。”
陳雲英一怔。此時,他的背後突然射出雪亮的光束。陳雲英轉過頭去,見幾輛亮着車燈的汽車停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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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輛車的車門打開,一個身穿和服的男人從打開的車門裡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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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雲英眯起眼睛,瞧着漸漸走近的男人。
“矢野流雲?”陳雲英訝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