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璇璣一見陳青絮,臉色微變。
陳青絮瞪着璇璣,叱道:“你熬這幅藥,當真是墮胎用的?!”
璇璣微垂下頭去,抓着藥罐的手也開始顫抖。
“小妹,你不要嚇她。”陳雲英上前勸道。
“從外面一回來,你就不見蹤影。原來是躲到這裡來熬藥,”陳青絮冷笑道:“你倒是是誰要喝這藥?你嗎?”
璇璣的頭低得更深了,陳青絮只能看得到她烏黑的頂發,和挽在腦後的髮髻。璇璣烏黑的發在燈火下泛出幽幽的柔光,透着股讓人憐惜的溫柔。陳青絮突然生出幾許自責,於是不自禁地放緩聲音,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如此隨便的女孩子。你倒是是誰要喝這藥。”
璇璣默不作聲。
“璇璣姐姐,琳琅姐姐的藥好了沒有?”此時,有人冒冒失失地從門外闖進來,喊道。
陳青絮擡起頭,一眼瞧見丫鬟月兒。與此同時,月兒也瞧見陳青絮,原本因爲奔跑而紅潤的圓臉立即慘白下來。
璇璣無奈地瞪了月兒一眼。陳青絮和陳雲英聽到月兒的話後,臉色即刻變得難看。琳琅是陳雲英的丫鬟。琳琅有了身孕的話,這孩子,會是誰的?
“月兒,你是說,這藥是琳琅的?”陳雲英顯然並不知情,臉色難看地問道。
月兒支支吾吾,偷眼瞧着璇璣,不知如何是好。
“月兒,你老實說,這是怎麼回事?”陳青絮蛾眉一挑,輕叱道。
陳四小姐是陳家老幺,陳老爺晚年得女,雖然對她嚴厲,卻也很是疼愛。仗着陳家家長的寵愛,四小姐脾氣稟性剛硬,爲人雖善良,卻是眼裡揉不進沙子的主兒。陳府上下都曉得這一點。月兒膽小,不敢隱瞞,於是哭道:“四小姐,您別爲難璇璣姐姐。這藥是琳琅的,她懷了孩子,要我們偷着幫她熬藥。”
“琳琅的孩子誰的?!”陳青絮追問道。
“我們也不知道。”月兒回答:“我們問過她,但她怎麼都不肯說。”
“那我去問她!”陳青絮氣道:“陳家向來是清白人家,陳家上下潔身自愛,沒想到琳琅是這樣的女孩子!”
陳雲英卻上前一把抓住她:“小妹,你這樣一鬧,不是害了琳琅?這事如果被爹孃知道,肯定會出亂子。”
“琳琅是你的丫鬟,你難道不知道她懷了誰的孩子?我找她不是爲了責罰她,而是要問問看,是哪個負心漢這麼沒良心!”陳青絮怒道。
“小姐,不管你找琳琅是爲了什麼,你這一鬧,全府上下不都知道這事了?如果小姐真的爲了琳琅好,且先當作不知道事情的起始緣由。我想,若不是真的無法挽回,琳琅也不可能不要這個孩子。”璇璣忙勸道。
陳青絮聽罷,頓住腳步,思量半晌,覺得璇璣所言極是,也便說道:“那該怎麼辦?讓琳琅不要這個孩子?”
“能怎麼辦,”璇璣嘆道:“琳琅雖然沒提那個男人的名字,卻說人家不肯娶她,她沒有法子,只有這樣。”
“既然如此,還要維護那個男人嗎?”陳雲英憤憤道。
“少爺小姐,琳琅跟我們一樣,只是個丫鬟下人。如果跟她相好的是個大家少爺,人家肯定不會把她明媒正娶回家。可是她也不能未成親就帶個孩子,那樣將來怎麼嫁人。”璇璣嘆道。
“也罷。這件事,暫時到此爲止。”陳雲英說道,繼而警告陳青絮:“千萬保守秘密。這事,只要我們四個人知道就好。”
陳青絮瞪了他一眼:“廢話。”隨即,她掃視了廚房一週,揀了一籃子桂花糕:“還好有點可以吃的東西。”
“你沒有吃晚飯?”陳雲英瞧着她大快朵頤的樣子,好奇地問道。
“廢話,出去逛個集市,也能逛出禍事來。到現在才能吃點東西。”陳青絮抱怨道,隨即叫住端着藥要走的月兒:“順便熱碗雞湯給琳琅送去。明兒個我去看她。”
月兒感激地點了點頭,走出門去。
璇璣拜別陳雲英和陳青絮,也隨着月兒走出去。
“對了三哥,最近總是不見你,在忙些什麼?”陳青絮跟陳雲英出了廚房,邊走邊問道。
“上學讀書,”陳雲英笑道:“現在也在給學生代課。四妹,你是上過洋學堂的,要不要也去我們學校代課?反正,在家裡也是閒着沒事可做。”
“我去當先生?”陳青絮腦海中立馬浮現出自己身穿長袍馬褂的樣子,不禁失笑道:“我去教課,總覺得奇怪。”
“那你有想做的事情嗎?”陳雲英問道。
“我?沒想過。”陳青絮聳了聳肩:“爹孃不是早就盼着把我嫁出去嗎?”
“什麼呀,還以爲小妹不同於我見過的女孩子呢。”陳雲英撇了撇嘴,嘀咕道。
“那,去教書就是與衆不同麼?”陳青絮有點不服氣。
“四妹,你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傳統大家閨秀。你也見過世面。我們國家現在內憂外患,內有軍閥混戰,外有異邦虎視眈眈。現在是民族危亡之際,當局卻一片混亂,沒有人站出來爲民衆做些什麼。你我起碼可以從教導下一代入手,提高國民素養,激發他們的愛國精神,爲國富民強出點力。”陳雲英說道,用認真的神情看着陳青絮:“你認爲怎麼樣?”
“這個……”陳青絮感到有點好笑,卻也被陳雲英有點稚氣的愛國精神所感染,於是笑道:“我在東洋留學的時候,只學過西洋和日本文學。都是些陶情冶性的東西。你們學校有這些課程嗎?”
“目前沒有,但我可以建議校長開設這類課程。”陳雲英思量道:“我們幾個學校的老師,還成立了一個文學社,專門撰寫白話文,進步文學。四妹,你也學過詩詞歌賦,留學時也讀過洋人的文學,可以來我們文學社做個編輯和撰稿人。這也是弘揚我們民族文化的一大途徑啊。”
陳青絮聽着陳雲英神情激昂的講解,雖然心底還是對他的提議不屑一顧,卻也微微被他的愛國精神和民族氣節所打動。國家存亡匹夫有責,陳青絮不是守舊的傳統中國女人,浸染過東西洋墨水,自然多少有那麼點氣節。
“反正我也閒着沒事做,三哥想要我去,那我就”陳青絮無所謂地應道。
“太好了。我就知道,這個家裡,只有小妹明事理。其實也可以讓璇璣、月兒她們去學堂。多讀點書總是好的。”陳雲英笑道。
“她們?”陳青絮白了他一眼:“讓我跟着去的話,爹還不一定答不答應。你再懇求他讓璇璣也去,家裡還不亂了套。”
“所以我說,這些封建的東西,早該丟棄了。”陳雲英嘆道。
陳青絮笑了笑,沒有說話。到了自己的院門前,辭別三哥,進了門。璇璣已經打好洗臉水,捧着絲綢面巾等着爲陳青絮擦臉。
“對了,小姐,”璇璣將面巾遞給陳青絮的時候,突然記起今天下午的事,便問道:“那個被黑衣人打死的男人,不住地嘀咕獅子坡,柳世成,是什麼意思?”
“哦,對呀,我險些忘記了。”陳青絮擦乾臉,叫道:“不會是讓我去獅子坡找柳世成吧?柳世成是誰?”
“沒有聽說。”璇璣皺眉道:“小姐,這些人都不像好人,還是不要理會了。”
“但是,一定是性命攸關的大事,纔會在那個時候託付給我吧,”陳青絮沉吟道:“是不是應該去一趟呢?”
“小姐,我聽說,獅子坡是在城郊的一個小鎮。路程蠻遠的,你還是別去了。況且,老爺不是讓你乖乖在家的嗎?”璇璣說道。
“唉,是啊。”陳青絮想起被禁足一個月,有點頭疼:“明兒個,你去找個下人,幫我去趟獅子坡,找找看有沒有叫柳世成的人。找到後告訴他,他的同伴去世的消息,順便讓他當心點兒。”
“嗯,好的。”璇璣端了水盆走出去,掩上房門。陳青絮吹熄了燈,躺到牀上去。夜闌人靜,自綠窗紗外透進來的晚風有了溫暖的氣息。春天有種讓人期待的特質。因爲春天的到來,意味着寒冷將偃旗息鼓,而溫暖會一寸寸生長起來。我們可以慢慢地去等,等着東風暖,杏花開,帶着自在悠然的心情。整個過程,已經有着無可取代的愉悅。
更何況,在這個溫暖的春天裡,陳青絮等到了一個同樣溫暖如春的人。
想着這個人的樣貌,她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墜入甜美而愜意的夢裡,一場墊着厚厚的柔軟柳絮的夢。那個人的笑容,是夢裡所有的風景。
而在這個恬靜的時刻,另一戶人家的閨房裡,有另一個妙齡少女也在想着這個人。她也在想着,那個將油紙傘舉過她的頭頂,爲她遮去灼人的日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