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東辰是在挑釁。
作詩講究環境、心境、意境。在二人如此緊張的高壓對抗之中,完全沒有作詩的閒情雅緻可言,但洛東辰還是能出口成章,交上了一份近乎完美的答卷。
他不會給唐安思考的時間,如果唐安不能像他一樣才思敏捷,做出一首更爲動人的詩,那便是輸了。
所有人此時都看向唐安,想要看看這個狡猾又機靈的小書童能不能挫一挫大才子的銳氣。如果這一環節他再取勝的話,那京城才子榜恐怕就要再加上一人了,而且排名甚至在洛東辰之前。
觀衆看熱鬧,局中人卻是暗暗着急。鳳之嵐、柳傾歌、程雲鶴一家人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生怕唐安不幸落敗。
唐安會失敗麼?
如果比別的,他或許還未必有信心。可是和他這個漢語言文學科班畢業的人比詩句,哪怕你是有名的大才子,也只有死路一條。
唐安笑道:“既然洛公子這般看的起唐某,那唐某也只好獻醜了。有一首在下八歲時看到一位姐姐跳舞時寫下的詩句,雖然幼稚,但和洛公子的那首詩比起來,還算說得過去。”
這小書童果然夠囂張啊,洛東辰的詩雖然算不得千古佳句,但是工工整整,而且用時極短,說是天才也不爲過。要是唐安八歲時就這麼厲害,豈會到現在還是個小書童?
洛東辰冷笑道:“在下洗耳恭聽。”
唐安面帶微笑,緩緩道:“汴京絲管日紛紛,半入霧靄半入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他說的並不快,但是所有人都聽得很仔細。待到一首詩說完,他環顧四周,卻發現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靠,掌聲呢?老子盜用李太白大神的名句,效果沒有那麼差吧?
他詫異,旁人比他還要詫異。
所有人都覺得說不出話來了,這個傢伙,他真的是個小書童而已麼?
在座的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對於詩詞多有偏愛。細細品味,這首詩看似簡單,但每一句都透着不凡。
“汴京絲管日紛紛”,“紛紛”常用來形容看得見的事物,此時卻用來形容虛無的樂聲,化無形爲有形。“半入霧靄半入雲”也是一樣,那悠揚動聽的樂曲,從宴席上飛出,融入窗外的霧靄,冉冉飄入雲間。那種輕柔飄渺的美感,已然讓人沉醉。
至於後兩句,則是詩的點睛之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既然是天上的仙樂,人間自然難得聽聞幾回了。前兩句寫實,後兩句應實生虛,將樂曲的美妙讚譽到了極點。
衆人不住地回味,想起方纔柳傾歌天籟一般的嗓音,越品越有味道。不止是從語言的妙用、工整的程度上更勝一籌,就連意境上也是大大拉開了一截。
洛東辰的詩雖然也算不錯,但是仔細說來,卻有一大硬傷。此時乃是春天,又哪裡來的鳴蟬呢?他只爲押韻,卻忘記了時令,未免有些讓人惋惜。而唐安說的卻完全是現下飛雪悅蘭閣內的情景,在情景的把握上也更勝一籌。
八歲做的詩?傻子纔信呢!
“好!”
“看來以後要改口,叫做京城四大才子了!”
“小子,好樣的!”
短暫的沉默過後,人們爆發出一陣吶喊聲!
連洛東辰居然都不是對手,這個小書童,實在是太牛了!
“且慢!”
歡呼聲戛然而止。人們有些驚奇地看着唐安,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阻止這送給他的掌聲。
唐安伸出一隻手來,讓衆人暫且安靜。待到聲浪平息,纔看着臉如死灰的洛東辰,微笑道:“洛公子,兩位姑娘是鬥舞,唐安方纔取了巧,只是讚美柳大家歌聲動人,卻還有舞的部分沒有提及。”
咦,這個小子到底在耍什麼花招?明明他已經贏了,爲什麼要自己迫不及待地表明缺點?
見衆人面露好奇,唐安繼續道:“其實我們只是看到了舞者表面的光鮮,卻根本不知道她們背後所付出的努力。那些心酸的往事,我們根本無法想象。所以蘇姑娘所講的故事,我深感認同。不僅僅是她,就連一向被大家視爲女神的柳大家,也有着這樣的一段往事。如果一定要讓在下寫一首詩,我想,就獻給所有爲我們大家帶來美妙歌舞的所有舞者吧!”
衆人聽後頻頻點頭,再看洛東辰時,眼神中已經不乏憐憫了:瞧瞧人家這覺悟,這高度。有些人一心一意只爲了求一個勝負,而人家雖然本來已經贏了,卻並不以此爲傲,反倒真心實意的關心那些可憐女子,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懷!
不瞭解唐安的人,紛紛被他的高尚情操做感動。而瞭解他的人卻完全不是這麼想。起碼大小姐就知道,這個傢伙雖然說的偉大,實際上卻是要用自己的偉大去襯出洛東辰的狹隘與渺小,藉機把他壓的死死的!
這個傢伙,一肚子壞水!
唐安不看衆人讚賞的目光,一副深藏功與名的模樣,走了幾步,朗聲道:“三九嚴寒瘡滿肢,三伏酷暑衣盡溼。只聞臺前賓客笑,不見幕後舞者癡!”
一寒一暑,一冷一熱,一個臺前,一個幕後。賓客的笑,舞者的苦,形成了如此強烈的反差對比。
達官貴人坐在臺前欣賞妙舞,卻根本想不到她們付出過怎樣的努力。無論寒暑,她們都爲了舞蹈而堅持,這般用華年的辛酸換來的,卻還不知道有沒有結果。這樣的經歷,只要想一想都讓人想要垂淚。
感動之餘,人們則把更多的焦點放在了唐安身上。這個小書童,既能讓人嘖嘖稱妙,又能讓人感動傷懷,就好像會法術一般,實在是太神奇了。
至於比賽結果…還用說麼?
“噗通。”
洛東辰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這番打擊,竟然臉色慘白的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滿頭大汗涔涔而下,眼神遊離,喃喃道:“怎麼會這樣…這不是真的!我四歲起苦讀,自小飽讀詩書,到如今在國子監也不見落後於人,怎麼可能輸給你一個區區書童!”
“咔嚓!”
天字一號房裡,東方軒輊心中怒急,竟然將手中的茶杯硬生生的握碎!碎瓷將他的手掌刺破,殷洪的獻血汩汩而出,而他竟似沒有察覺一般,只是死死盯着唐安。
“想不到,洛東辰居然也敗給他了!”東方軒輊自語道,“唐安…我要你死!”
唐安感覺似乎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善意的,也有惡意的。他不敢回頭去看,只好僞裝和善的對洛東辰伸出一隻手,道:“吟詩作對本是陶冶情操之雅事,洛公子你何必這麼執着呢?你還年輕的很,有大把時間可以去學習,不是麼?聽我一句勸,做好你自己,不要被外界所左右。”
唐安的話說的很含蓄,間接地告訴這個執拗的傢伙不要不小心被人利用了。可是洛東辰此時似乎腦子有些不太靈光,仍舊沉浸在失敗中,竟然一巴掌拍掉了唐安的手,全然沒有了平時的溫和。
“不用你假好心!你等着,我…不可能輸!”
有些賭氣的大嚎一聲,洛東辰居然爬起身來,有些落魄地衝樓梯方向跑去。此時爲了防止外面的顧客太過熱情地奪門而入,所以大門緊閉,也不知道他跑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