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繁用一種十分詭異的眼神打量着自己面前的男人,嘴角微抽。
不知道爲什麼,她覺得自己看柯明的眼神都夠奇怪了,但柯明這會兒看她的眼神更奇怪——讓她心頭毛毛的,總覺得不是啥好事。
對於自己的第六感,盛繁一向秉持幾分沒來由的信任,這會兒的柯明就跟黃鼠狼上門給雞拜年似的,渾身都透露着一股不安好心的勁兒。
盛繁笑眯眯,跟牧童遙指杏花村似的指了指那邊兒吃鴨脖下冰淇淋吃得可得勁的陸易幾人,“柯老師,您瞧,您看見那邊兒了嗎?”
柯明淡淡凝視她,頭也沒回,“我又不是瞎子。”
盛繁呃了一聲,心道這人果然脾氣還是沒變,她搖了搖手上的劇本,“可柯老師,咱倆沒有直接對話的戲啊,我覺得你找陸易他們會更有效果。”
柯明一手插兜,總算是大發慈悲地朝那邊遙遙望去一眼,陸易那傢伙吃得滿嘴是油還不忘笑眯眯揮手朝他倆打了個招呼,簡直沒臉沒皮。
柯明的眼神重新回到她臉上,“他們忙着,不好打擾。”
忙着?嗬,柯明這不要臉的東西好意思說這話?
盛繁覺着自己今天真是見了世面。
以往自己蹲廁所的時間都要被柯明這龜孫子壓榨來陪他對戲,莫名其妙地一句臺詞都能對上一個小時,搞得盛繁就弄不明白了這人咋就能這麼多事?
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的對戲癮,跟吸/毒似的。
如今這人倒好意思說別人忙着不好打擾了,敢情別人的忙就是忙,自己的就不是?
盛繁心裡已經把這人閹殺了一萬遍。
“不願意?”柯明微微皺眉看過來,他往前又走了一步,微微掀起輕風,一陣淡淡的薄荷清香就鑽進了盛繁的鼻子裡,帶了點男人身上特有的侵略氣息。
盛繁訕訕笑開,“豈敢豈敢。”
據她對柯明的瞭解,這男人最是心高氣傲,也最是紳士,受不得別人冷嘲熱諷,更不喜歡強迫於人。
現在盛繁這麼一表現,說不定他自個兒就覺得沒意思走了,但她萬萬沒想到,柯明的臉皮有朝一日也能厚到這種程度。
“那就開始吧,你演陰言。”
柯明不僅沒走,還拋給了盛繁一個大難題。
“等,等等,爲什麼是我演?”
盛繁有些愣怔,看着柯明面無表情的臉,卻似乎從他眼裡捕捉到了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意
“因爲我要從別人的表演裡找到問題。”
“哦。”盛繁沒精打采地應了一聲,心說這理由可真夠敷衍的。
她隨便翻開劇本一頁,對着臺詞唸了起來。
“姑娘讓我放你走,卻又是否想過,我可以放走你,但這天下在苦難中掙扎的萬萬百姓,又有誰來放他們走?”
這一段正是陰言和女主尹如玄的對戲,明明是一番鏗鏘有力的反問,卻被盛繁讀得有氣無力,像黃大娘的裹腳布似的,又臭又長。
“你念的什麼玩意兒?”柯明皺眉。
“難道你還能指望人人的演技都跟影帝似的。”盛繁不滿回擊。
柯明深深看她一眼,沒有再多說,他一手插兜,一手握着劇本,對這上面讀出尹如玄的臺詞,“你說這番話,是把自己放在了什麼立場上?莫不然大人竟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便是代表了正義?可笑。”
柯明臺詞功底極好,一番話節奏控制得剛好,語氣深沉,轉眼已將人帶入戲中。
除了盛繁這塊冥頑不靈的臭石頭。
“我不分正義,只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姑娘聽上去倒像是對正義有一番見解,不如說與我等一聽,讓我看看半夜蒙上面不敢以真容示人的女子是對正義有什麼獨到的看法。”
她刻意拉長了尾音讀得慢吞吞的,一段臺詞被她念得跟唱戲似的,亂七八糟,幾下就打亂了柯明方纔才營造出來的戲感。
盛繁這人,典型的你不讓我高興,我也不讓你好過。
很多時候她的情商告訴她這麼做纔是對的,但偏偏她並不願意去遵守,這就是她的性格。
見柯明皺眉,她這會兒就有幾分沾沾自喜,柯明一直不念下一句臺詞,她就不滿地催促道,“繼續呀。”
柯明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不用對了,我已經找到問題了。”
“什麼問題?”盛繁有些費力地伸着腦袋看他。
柯明把劇本一合,淡淡看她一眼,“全是問題。”
……日。
盛繁翻了個白眼,這會兒休息時間剛好結束,盧會奇開始招呼大家繼續拍戲。
盛繁的戲份只有那麼可憐的一丁點兒,到晚上五六點鐘的時候,於冰心還在和盧會奇商量下一場戲的拍攝,盛繁就已經被允許提前撤退了。
今天的盛其希心情格外好,專程打電話來說接她回家,大放厥詞說今晚的晚飯他來負責。
……盛繁很有心情看看他到底打算怎麼個負責。
和大家都打了聲招呼,她就卸了妝提起包包回家了。只是走的時候卻不見柯明,讓她很壞心眼兒地猜測這人是不是去解決某些排泄問題。
沒等多久,盛其希那輛騷包的紅色轎跑就開到了盛繁面前,基地常有豪車出入,路過的人誰也沒有多關注一眼。
盛其希帶着一副跟蛤蟆似的黑墨鏡,就着緩緩降下的車窗朝盛繁拽英語,一臉賤相,“hello,beautiful lady。”
盛繁還沒來得及說話,一個人影已經先她一步打開了後車門鑽了進去。
“前面的東風超市,買點兒東西,謝謝。”
盛其希咬牙切齒,“你給我滾下去,柯明,我這不是出租車。”
柯明的注意力卻並沒有放在他身上,他看向被自己的舉動搞得有幾分發懵,現在還站在車門外的盛繁,“如果你的目的是讓大家都注意到你,那麼恭喜你,你做到了。”
盛繁呵了一聲,利落上車關好車門,陰陽怪氣,“柯老師您不拍戲啦?”
柯明閒閒在後座閉目養神,“劇組缺點兒東西要買。”
“哇哦,影帝跑腿,可真是好福氣,工作人員怎麼不躺着拿工資?”
被當成出租車司機壓榨了的盛其希也不甘示弱地加入了陰陽怪氣的戰爭行列。
“影帝就不能偶爾體驗一下平民生活買買東西?那你盛大總裁怎麼還出來幹起了司機。”
“老子當個狗屁的司機!”盛其希一踩剎車停在紅燈底下,轉頭就瞪着柯明開罵,“老子來接妹妹,誰知道你半路跑出來,也就只有你這個賤人把老子當司機使喚。”
聽到賤人二字,盛繁默默在心裡爲盛其希鼓掌。
嗯,罵得好。
柯明卻突然笑了,自上車起就繃着個臉冷冰冰的他終於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把盛其希好是嚇了一大跳。
“哦……是妹妹啊。”他這話說得怪怪的,總讓盛繁覺得有哪兒不對。
盛其希拿起塞在前擋風玻璃邊的兩個熊娃娃一下一下地朝後座扔過去,“你認識老子那麼多年,連我有個妹妹都不知道,你說你還活着幹什麼。”他咬牙切齒。
盛繁還沒有想清楚柯明什麼時候和自己新鮮出爐的哥哥這麼熟了,就被那隻屎黃屎黃突然出現的肥熊嚇了一大跳,“哪兒來的熊?你買的?”
盛繁眼神詭異地看着他。
盛其希頓時炸開,連忙反駁,“纔不是!都是鍾裕那混蛋小子,人家女生送他的熊娃娃,他不要還非得塞我車裡,還塞玻璃上邊兒,害我因爲這個交通違章被罰款罰了好幾次。”
“你不要不就得了。”盛繁眼神更詭異了。
盛其希扯起脖子色厲內荏地反駁道,“我這不是盡兄長的責任讓着他嗎?真當我怕他呢!”
盛繁看着脆弱得就像個紙老虎的盛其希,再想想除了在自己面前炸開,其餘時候都陰惻惻心機頗深沉的鐘裕,覺得盛其希這話着實沒有多可信。
她訕訕笑着安撫盛其希,“行,行,我信。”
盛其希深深看她一眼,頗爲傲嬌地哼了一聲,耍起了小脾氣。
一直靜靜聽這兄妹倆鬥嘴的柯明似笑非笑,“盛其希,你妹妹不是有自閉症嗎?”
盛其希嚇一跳,生怕柯明這王八蛋刺激到了盛繁,“幹什麼!還不許人病好啊!”
他一邊反駁一邊偷偷看盛繁神色,就怕她有什麼反應。
不過還好,盛繁面色一切正常,似乎沒有意識到二人議論的話題是她。
但只有盛繁知道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說明了什麼問題。
柯明是看出來什麼了?
怎麼可能?!
柯明似乎一點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有多無禮,他得寸進尺地問道,“自閉症好了就想進娛樂圈?”
盛其希在後視鏡中和柯明對視,他目光意帶警告,“這應當不管你什麼事吧,我妹妹想進什麼圈就進什麼圈,這是她自己的事。”
對於盛其希的語氣,柯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也是。”
他眸光垂下,漸暗的天色裡,他一人坐在後座,身影單薄,“她關我什麼事呢。”
他聲音漸低,空氣中的緊張對峙變質成了無聲的尷尬,再無人說話。
轉過路口,東風超市就在不遠處,盛其希停車,“行了,你去買你的東西吧,我跟繁繁回家了。”
柯明嗯了一聲,開門下車,盛繁全程都沒有和他再多說什麼話。
竇扣和柯明,可以是亦敵亦友的仇人冤家,但盛繁和柯明,就只是擦肩而過地位懸殊的陌生人,爲了自己的身份保密,她不能再和柯明多做接觸。
她總覺得柯明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什麼。
柯明站在路邊,路燈從遠及近一盞一盞直直亮到天邊,紅色轎車駛離,他都還一直站在原地,目光深沉,而夜涼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