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頭枝椏鳴聲早,鴛鴦交頸一夜好。
拿着檀木寬齒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着青絲,胸前一握長髮柔順烏澤光亮,殷素素捏着髮尾歪頭沉思。章雅汀這一頭又長又黑的青絲是繼承了章雅汀生母皇甫氏,成媽媽自豪追憶的道,章老爺與皇甫氏新婚時感情甜如蜜,章溫玉尤其愛皇甫氏那一頭長髮,又滑又順,柔軟烏黑,一如皇甫氏其人,溫柔似水,溫亮如玉。
成媽媽總結道:“男人嘛,性子烈的傲的冷的,貪圖一時新奇,愛得不得了,寵得上天下海要什麼給什麼,但久了,哪個男人性子還那麼好?在男人身邊待得久的,在後院腳跟站得穩的,都是規規矩矩本本分分的婦人。管她心底多少算計,手上多少鮮血,裝出一副端莊正經,柔弱無依的模樣,只要事兒沒被揭開,誰見着面都得先憐愛三分。”
殷素素聽後本半信半疑,經過昨日一試,深以爲然。
可不是嗎,昨晚任西樓態度何止好許多,特別是在殷素素裝困,半醒半睡間吐槽了章家後,更稱得上是柔情似水了。殷素素依偎在任西樓懷中,黏着不離開,任西樓便也無奈順從的抱着她睡了一夜。回想他胸膛的手感,殷素素不禁嘖嘖感嘆,看着挺俊俏的一小白臉,年輕又風流,沒成想胸膛硬邦邦的,小身板兒結實無比。
“小姐,內外院的兩位管家,姑爺的奶孃,各處主事的婆子媳婦,和下頭有些頭面的下人都已在偏堂了。”寫意從門外進來,有些急,喘着氣說道。
道涵將一支蝶戀花金步搖插入髮髻中,瞪了寫意一眼:“急匆匆的做什麼,頭髮衣裳都亂了,不成樣子。”
說亂,也不過幾縷淺短的髮絲漏了出來貼在略有薄汗的額角頰邊,青面棉布裙因方纔便於快跑提起來皺了一點,寫意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裳,嘟嘟嘴,不服氣的看着道涵。道涵無奈補充道,“你這麼咋咋呼呼的,和那三等小丫頭似的,丟了小姐的面子。”
殷素素由着道涵訓寫意,寫意雖忠心,但功底還是差了些,讓道涵教教她自己也省心。“成媽媽也和她們一起在偏堂候着嗎?”
寫意被訓了,羞愧的絞着衣角,搖頭:“沒呢。成媽媽在廚房親自爲小姐做食。”
殷素素秀眉微蹙,卻也沒說什麼,只道:“那我們走吧。叫成媽媽將早膳端來偏堂,快些來。”
“是。小姐要不要先用些點心墊墊肚子。”寫意以爲殷素素是餓得慌了,叫成媽媽快點,殷素素擺手不用,讓道涵跟着去了偏堂。
任西樓一大早便起牀去了錦衣衛所,青團傳來他的囑咐,今天一整天許是不會回來了,叫殷素素一個人在家好生休息,順便也告訴內外院兩位大管事見了殷素素後,她問什麼答什麼,不必隱瞞——如果她沒問道,就不用多嘴搶答了。
一個人。
殷素素心情很愉快,任西樓完全沒將後院的那一堆美姬當人看
啊。
小任府是座四進四出的四合院,不算小,院子中規中矩,因人口簡單也不嫌擁擠。任西樓殷素素的院子又是個小型的四合院,正中間的屋子是二人的寢居室,東廂是任西樓的小書房,西廂本是放一些他的雜物,殷素素進門後,便將東西騰出來給她用。西廂也分內外間,裡間是個碧紗櫥,放着殷素素的一些小玩意兒,外間便是內外院管事主事婆子候着的地方。
即使主子不在,衆人依舊安分的站着,均分兩列,不言不語恭守己份。兩列之首分別是兩個中年男子,左手邊的面目寡淡,身材精幹,一身深藍直裰穿在瘦得仿似皮包骨的身上晃晃蕩蕩的,右手邊的截然相反,腰粗比六月孕婦,盤大臉圓肉多,兩隻眼擠成一條細縫,兩邊嘴角一直保持着向上彎的弧度,笑眯眯的如彌勒佛。在左邊男子陰森冷漠感覺比較之下,右邊親近易人得多。
殷素素進去後,瞟了左邊男子一眼,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笑容滿面的肥胖男子身上。待她落座,兩行人齊刷刷行禮:“奴才給三奶奶請安。”
叫了氣,殷素素看向精瘦、肥胖兩名中年男子,笑道:“你二人便是外院管事李德志,內院管事錢有義吧。”
精瘦的中年男子李德志淡淡的低頭道“是”,肥胖男子錢有義眼睛眯成一條線,笑呵呵道:“三奶奶火眼金睛慧眼如炬。”
殷素素微微一笑,單手撫摸着平坦的腹部,略帶曖昧語氣地說道:“錢管事果然好口才。不過卻不是我火眼金睛,事前有人隨口提醒過幾句罷了。”誰提醒的?別指望任西樓,自然是道涵。
她們知道,但他們不知道呀!
錢有義明顯怔了一瞬,李德志一直垂着的眼簾也擡了起來。
“李管事、錢管事掌着府中管理大權,日後我麻煩二位的機會定然很多,現在先說句有勞了……”殷素素話未說完,李德志錢有義已跪在地上,錢有義誠惶誠恐,“三奶奶這是哪裡的話,您是主子,我二人是奴才,三奶奶那番話實不敢受。三奶奶需要什麼,讓寫意、道涵姑娘來吩咐一聲便是,哪裡擔得起有勞二字。”
“我不過客套一句,錢管事不必如此驚慌。”殷素素與錢有義虛以爲蛇了番,才慢悠悠的讓身側的道涵去扶他們起身,“不管怎麼說,錢管事李管事也稱得上勞苦功高的老人,而且還是大人欽派來管事的人,我怎會不信任。”
錢有義堆起了笑容不住稱是,李德義沉默相應。這場主僕盡歡,主善僕忠的戲碼裡,大傢伙都心知肚明,這是新進門的三奶奶給的一個下馬威。錢有義低着頭,餘光透過細小的雙眼,這才仔細認真的打量着新三奶奶。
豆蔻華年容貌正好的年齡,眉眼如畫明眸善睞的少女,嫩黃淺綠鮮豔亮眼的衣裳,肆意張揚無限明媚的笑容,以及腹中還未成型已受衆人關注的任家二房的長子或長女。明明是天真活潑的女子,卻笑裡藏
刀的先拿府中兩大管事做了筏子,措手不及的被來了個下馬威。
不知道這事傳到任西樓耳中他會怎麼想她,昨晚好不容易出現的溫柔會不會立馬收回,但殷素素顧不得他了。後院是女人的戰場,縱使任西樓也幫不了她。若凡事都依靠任西樓,等任西樓下了衙幫她,頂多是收拾餘下的攤子。
兩大管事認識了,接下來是內宅的各處主事。採購、廚房都是油水最多的地方;針線處很清閒,任西樓的大小衣物都是身邊的丫鬟做的,只偶爾幫忙做下後院美姬的針線活,換季時做全府下人的新衣裳;清掃處是最清苦的;還有雖稱一處,實則只有一人,收拾花花草草的花物房。各處主事的媳婦做事的丫鬟,加上任西樓身邊的丫鬟小廝,殷素素陪嫁過來的兩個丫鬟,美姬們一人也有一個丫鬟侍候,大大小小加起來,總共約有四五十人來人。
殷素素嘖嘖稱奇,這麼多奴僕就圍着一個主子轉。
各主事的媳婦婆子及副手等見過了的都走人,忙事去了,李德志和錢有義二人還在一旁候着,殷素素還沒問他們話呢。
這麼一騰地兒,一身材圓潤長相清秀的中年婦人站在原地就格外明顯,顯得異類。婦人衣着比廚房、採購處的主事媳婦還要好一些,松江棉的靛藍斜襟上衣,石榴紅馬面裙,盤髻上還簪了一支成色一般,樣式簡單老舊的金簪子。一個人站在那,不卑不亢,不見拘謹,看來身份不低。一定不是主子,但也不像奴才,殷素素疑惑不解的看向道涵,道涵驚訝的微張小口,顯然也不知道。
“奴婢見過三奶奶。”婦人上前道了萬福,“奴婢是李趙家的,二太太還在時,在二太太身邊伺候着,奶過三少爺,奴婢男人家是李德志,之前在廚房管事,現在閒着,還請三奶奶給奴婢的差事。”
李趙家的和她男人一個樣,做派恭敬面上淺淡,若是主子算是沉着端方,若是奴才便是倚老賣賣的老奴才。果不其然,一開口,殷素素就直覺來者不善。
先是二太太身邊的心腹,再是三少爺的奶孃,最後可有可無的帶上自家男人,李趙家的很顯然以侍候過二太太和三少爺爲傲。傲慢得,連殷素素這個未婚先孕的三奶奶也不放在眼中。她是誰,那個成媽媽又是誰?剛進門就奪了自己的差事,還是油水豐厚的廚房,李趙家的抿緊了脣,將不悅之意明顯的表現出來。
殷素素幾不可聞的哼了哼,合了眼倚在椅背上假寐,由着李趙家的半蹲,也不叫起。李趙家的面色漸漸漲紅,腿腳發麻,身子左右搖晃,雖是奴才,也是得主子看重的老奴才,平時還有一兩個小丫頭侍候着,養尊處優慣了,受這等恥辱還是好多年前的事。
眼看快要倒了,李趙家的咬牙,想着大不了就丟一回人,自己人丟了,等三少爺回了家,再補回來。
正發着狠,殷素素感應到般的睜開眼,一臉訝色的看着李趙家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