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遇到這樣的倒黴事,下午扣兒便更加小心。行政經理出差了。她沒有了頂頭上司,老闆又這樣陰晴不定,自然是提着一百二十個心。想一想,這種年頭,當個小白領真不容易!其實跳到哪家公司怕都是差不多的吧?官大一級壓死人。除非你不幹。可硬頂着有什麼意思?那麼大個城市,人多着呢。這會兒走一個,上街立馬能拉一串等着找飯碗的人進來。
到一點的時候,扣兒接到通知,立即整理會議室,派人打掃好經理室,全體公司工作人員兩點準時到過道迎接貴客。什麼樣的客人,要這麼隆重的儀式?扣兒沒時間疑惑。趕緊張羅。
會議室不大,扣兒發動辦公室的先生們,幫忙將四周的椅子壘進倉庫裡,大的長方會議桌要求不要搬動。不多時間便清理完畢。總經理室的打掃有專門的清掃阿姨。不過是打電話招呼來加班,然後幫忙準備好茶具。老闆是廣東人,頗愛飲茶,還講究得很。總經理室備了一套紫砂壺的茶具,據說價值不菲。
到兩點鐘,所有職員準時在公司入口列成兩排,準備迎接貴賓。大家心中都訥悶,不知是何方神聖,要動用如此大的場面?
等得大約過了十分鐘,才終於見到老闆的寶馬車徐徐開來。車門打開,竟走出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和尚。約莫四十多歲,頭戴僧帽,手中拿着一串極大的黑色佛珠。出家人本該是面慈心善才對,扣兒卻覺得這人臉上無肉,雙眼陰沉,一口的黃牙,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扣兒向來就不大信這些,心中暗暗爲老闆這般舉動氣結:連二接三的事故只能說明管理不善,安全教育與培訓不到位,車輛的出行檢測未做好,請一個和尚來能解決什麼事情?
但想歸想,既然公司是老闆的,他願意怎麼折騰都是他的事兒。扣兒只有恭恭敬敬與其他同事一道站着迎接。和尚大搖大擺走過來,老闆夾了公文包在旁邊連忙伸出手:“正前大師請!”
正前大師微微點點頭,將佛珠夾了在手中走進門。兩側的職員連忙也一一雙手合十。扣兒這才發現正前大師身後竟還跟了一個年青一些的小和尚,穿一件青色僧衣,手中提了一個籃子,放了香燭之類的許多東西。
大家尾隨了老闆與正前大師進了辦公室,和尚在老闆的親自指引下在各個辦公室中都轉了一圈,每到一個辦公室和尚都要停下來,煞有介事,四處看看,指指點點,說這個櫃子不當擺在這兒,那個桌子要移到窗下,這盆植物應該放在門口,那臺電腦應該朝向北邊。被指點過的辦公室馬上被老闆命令按大師所言,立即重新擺置,一時間整個公司中桌響椅挪,吵成一片。正前大師對老闆的重視很是受用,微微點頭,閉了兩眼,誦幾句佛號。跟在後面的小和尚便開始往一些不大顯眼處放些極小極細的線香。便有輕煙嫋嫋,淡香繚繞,倒也給嚴肅的辦公室中添了幾分說不出的清幽。
扣兒一直跟在後面,心不在蔫,很是不以爲然。甚至暗暗覺得有些好笑。
正前大師進了總經理室,少不得又發了一番宏論,指點幾處明暗,早有殷勤的職員過來,按正前大師說的,將桌子椅子花盆重新擺放。老闆連連點頭,當着衆人的面,塞了一個紅包放到正前大師手中,扣兒看着,估摸少說也有好幾千,心中暗暗嘆息:這錢,怕本該是用在醫院和修理廠的。
正前大師不動聲色,只微微點頭,並不接在手裡。旁邊的小和尚倒是很是乖巧,連忙走上來,收了紅包,施了一禮,放在籃子裡。胖大姐站在扣兒旁邊。輕輕附耳說道:“看來是訓練有素。”兩人對笑一下。自然都是相當的鄙夷。
正前大師指點完辦公室的幾水擺設,便由老闆領了,到會議室中去。所有的職員都站在兩邊,小和尚在會議桌上擺好香燭,看樣子是要做一場法事。
正前大師點上香燭,坐了下來,將佛珠在手中一顆一顆撥了半天,才站起來,小和尚急忙遞上一個小袋子,正前大師打開,抓了一把東西出來,往四面撒了一圈,有幾顆濺到扣兒腳下,她纔看清楚,原來是灑了些米粒兒。
小和尚又拿出一個金黃色的小碗,扣兒看那個碗金黃鋥亮,心中暗暗猜度,也不知道是黃銅的帶是黃金的?心中不知道又拿出這麼個碗來做什麼,來了興趣,與其它職員一樣,雖不說話,卻悄悄擡了眼睛看着。
小和尚拿了碗到水機中接了半碗水,遞了給正前大師。正前大師接過水來,用手指蘸了,左邊往空中彈了三下,又右邊往空中彈了三下,小和尚又趕忙過來接了碗,端端正正端在手中。正前大師走到老闆面前,將食指蘸了小碗中的水,抹些在老闆額頭上。然後,便依次一個一個抹了下來。每個被他手指抹了水在額頭上的職員都不敢動,只相互轉着眼珠互相打量,就是想笑,也不敢吱聲。
正前大師抹到扣兒面前 ,扣兒也不敢動,只好任他蘸些水涼絲絲點在額上。心中暗暗嘀咕,也不知道這樣抹過來,會不會傳染皮膚病?公司可有好幾個女職員臉上老是長痘痘,大個大個布在臉上。實在是不大雅觀。好在痘痘應該不會傳染!
正前大師抹完水,正要挪步走開,忽然微微咦了一聲,眼睛便盯着扣兒。扣兒看他抹完水,剛好擡起眼來,兩人目光恰好對上,扣兒覺得那張瘦臉上的眼睛忽然放出精光,竟是目光如炬,直逼過來,把扣兒嚇了一跳。
恰在這時,正前大師腰間竟傳出悅耳的音樂聲,一屋子的職員都很好奇,盯着他的腰間,正前大師竟不慌不忙伸了手,從袈裟裡掏出一個滑蓋手機,拿到耳邊,甩着大袖子接聽,這可真是個現代化的和尚。一屋子人都沒說話,但個個眼睛裡都是這個說法。當然,老闆除外,他是花了很多心思,走了些門路才請了這麼一位據說是高僧的大師來相相風水,去去晦氣,自然是把正前大師當一個活寶小心侍候着。
扣兒被這大和尚這麼一盯,心中很是訥悶,好在被一個電話打斷了。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往後縮了一縮。正前大師打完電話,又將手機放回袈裟裡,卻沒忘記這事兒,回過身去問老闆:“這位是?”老闆連忙說道:“是公司行政助理。”
扣兒盯着正前大師,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問起自已,心中暗暗地詛咒:真是越怕鬼就越看見鬼,不知道這大和尚要做什麼?
正前大師哦了一聲,慢慢退開一步,向扣兒招一招手,扣兒疑惑地看了周圍同事一眼,一屋子同事自然都是好奇地眼光,也不知道這和尚要做什麼,反而是老闆極不耐煩說道:“玉扣兒,大師叫你過去。”
扣兒慢慢走了過去,正前大師忽然說道:“你把手伸出來我看看。”
扣兒聽着這句話,心中猛然一震,她立刻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在鏡子前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正前大師說到手,她幾乎都將這件奇怪的事情忙忘記了。
扣兒立刻就覺得背心有冷汗沁出來。看來面前這個大和尚果然是有些道行。只注意她一眼,居然就看得出異樣了!
怎麼辦?扣兒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能一伸手就放出藍色的光焰。她昨天晚上才試驗,今天早上又着急上班,根本沒有時間來細細研究自己的雙手。根本不知道自已的手是不是有什麼變化。卻沒有料到今天來這麼一個和尚,居然一眼就看出奧妙所在。明明白白點着要看她的手!
怎麼辦?萬一真看出什麼東西,大家會怎麼看自己?當作妖孽?扣兒急得心都慌起來。
一屋子人見和尚要看扣兒的手,都很是好奇,但看扣兒低着頭,半天都不伸手出來,又都有些狐疑起來。
扣兒感覺到一屋子的目光全聚在自己的手上,像針一般刺着。這樣的衆目睽睽的情況下,不伸出手來是不可能的。扣兒一閉眼睛,管它呢。是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剛好讓自己知道,這兩天發生的各種怪事,是不是被什麼狐仙兔精附體了。這麼想着,便把兩隻手掌心向上,平平地伸了出來。
正前大師伸出手來拿了她的手,看了一看,白白細細的手掌,並沒有什麼異樣。心中也暗暗驚詫。他剛剛經過扣兒身前,忽然感覺到扣兒的雙手閃出幽幽藍光,他才咦了一聲,但現在看來,什麼都沒有。當然吃驚。正前大師雖貪財好錢,但修煉卻還是做了不少,不然也不會被冠以高僧的明號,更不用說借了這個幌子來大筆掙錢!所以他相信自己剛剛一定沒有看錯。卻只是不知道這小姑娘一猶豫間,怎麼就正常了。如果能在這繁華都市中捉到什麼成精成魔的妖物,那必定是聲名鵲起,轟動一時了!說不定還可以專建一座廟宇,百世留名了!這家公司怕真是有什麼蹊蹺,要多多留意一點。正前大師心中打着這樣的算盤,臉上卻毫無表情,鬆開了玉扣兒的手,繼續蘸了水點下一個職員的額頭。
扣兒看他把自己的手放下,什麼也沒說,立刻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和尚沒看出什麼!
法事做完,老闆急忙請了正前大師到經理室休息,自然先給了紅包,又親自沏茶侍候着。坐定下來,才問和尚:“不知大師怎麼會提出要看我公司的行政助理的手?大師是不是有什麼發現?”
正前大師當然不肯將真相說出來,只敷衍道:“只是看到施主公司的這個行政助理有些異相,因此叫她伸出手來察看一下。”老闆連忙問起:“不知大師看出的是什麼異相?”正前大師搖頭晃腦說道:“此乃天機,待三月之後再來察看,才能一一告知。”老闆於是也不再問。心中卻有了盤算了。
老闆前腳才送走正前大師,後腳便把扣兒和財務經理叫進總經理室。叫財務經理準備好扣兒一個月的工資和補償金,裝在信封裡,遞給扣兒說:“你也看到了,大師叫你出來。說你有異相,公司太小,池小養不得大魚,你還是找其它地方,說不好有一天就成龍了。”
老闆當然是有他的打算。扣兒這樣一個崗位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一伸手就抓得一大把應聘的人。正前大師說的,他當然堅信不疑。在他的公司里居然有員工有異相!這是他決不能容的。因此聽完正前大師的說法,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這異相清理了。他這個打算,可又是正前大師沒有料到的。正前大師只道是生意人,圖個吉利,卻沒想到真碰上個迷信得緊的主兒。把他一句話就當成了聖旨了。這麼一清理,倒把他好不容易發現的異相給清理了,讓他那三個月後再來找扣兒的如意算盤打空了。
扣兒聽着老闆的話,咬一咬嘴脣,什麼都沒說,接了錢出了經理室。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這麼個公司,這麼個迷信的經理,不見得日後有多大的發展。既然倒黴碰到這麼個厲害的大和尚,那就認栽好了。不就是要重新開始嗎?不就是又得重新找份工作嗎?沒什麼了不起。
扣兒麻利地收拾了東西,好在她東西不多,三下兩下就收好了。然後在同事悄悄的同情的注視中走出公司。只可惜沒跟行政經理道別一聲。扣兒覺得和她關係還不錯。等她回來,一定奇怪怎麼換了手下了!
扣兒走出大門。天氣熱得很。整個天地像蒸籠一樣熱氣騰騰。扣兒走了沒幾步,汗水和眼淚就一起流下來。無論如何,這樣離開一個工作了兩三年的公司,心裡總不大好受。
這個該死的討厭的多事的惡和尚!扣兒在心裡恨恨地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