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父母回Z大後, 陸皓去了位於盛德廣場的微光傳媒總部。
臨近新年,爲了配合市政府營造節日氛圍,這幢嶄新的辦公大樓外牆的夜景燈全部開放, 在夜色中閃耀着璀璨華光。而大樓內部, 除了守夜的門衛在值班室看電視, 整幢大樓空無一人。
陸皓第一次使用宋恕給他的門卡, 給保安發了一個新年紅包後, 在保安的驚喜和驚訝下,乘電梯進入了那個裝修豪華卻空置多時的辦公室。
不得不說,宋恕的審美是經得起挑剔的。陸皓摁亮壁燈打量了一圈後, 最終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前坐了下來。他打開了電腦,輸入權限密碼後, 進入了微光傳媒辦公OA系統。他點開看了公司年報數據和運營情況分析報告後, 進入了劇本孵化中心的數據庫。
簽約劇作家數量已經達到129人, 在新增加的劇本運作管理模塊之中,每一個簽約劇作家的劇本立項, 寫作進度,乃至公司初步預判的投資效益分析都標註得很清晰。陸皓的鼠標從一組組數據上滑過,最後停在了“薛螢”名字後面的地址欄。
“白城市大安市大賚北街44號宏正印刷廠”。陸皓將這個地址複製後,粘貼入百度地圖,一共是2206公里。望着地圖上那條蜿蜒向上的曲線, 陸皓打開了購票網站, 火車只有一趟, 剩餘票量顯示是0。飛機只能到長春, 之後還要乘坐幾個小時的大巴。而從蕭山出港的幾班飛機的剩餘票量也是0。陸皓皺眉修改了起飛機場, 終於查到有一班從虹橋飛長春的早班機還有售票。
在訂下機票後,陸皓瞥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時間, 21:55分,時間很緊,他果斷關了電腦起身下樓。
開車回九溪煙舍拿了證件和簡單的行李,就直接上了S2高速。抵達虹橋機場附近的西郊酒店,已經是凌晨2點了。躺在牀上,陸皓拿出手機,翻到薛螢的手機號碼看了良久,卻終究沒按下呼叫鍵。
他並未意識到自己從電影院出來後,匆匆做下的決定和隨之的這一系列衝動行爲有多麼瘋狂。此刻,他滿腦子裡只想見到她,見到她,見到她……
按照陸皓的計劃,飛機上午十一點抵達長春,他再轉乘大巴到達大安,除去中轉等候的時間,最遲下午四五點鐘就能到。他卻小看了春運這件舉國遷徙的大事件。無數焦急等候回家與家人團聚的遊客聚集在車站,等他從機場趕到長途車站售票大廳時,別說買票,他人都擠不進去。
於是,等他在冰天雪地的街頭凍得瑟瑟發抖,最後放下關於空調、軟座等種種不切實際的妄想,花了近乎機票兩倍的價格終於包了輛四面漏風的麪包趕到大安時,已經晚上九點過了。
那個麪包車師傅能犧牲與家人團聚的時間將他送到大安,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所以,一看到街邊“宏正印刷廠”的白底黑字門牌,他就如釋重負道:“總算到了。”
陸皓支付了車費,揹着揹包一走下車,就被冷得一個激靈。他再轉身時,那輛急着要回家的麪包車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了。
他小時候也在北方呆過,但印象中的北方從沒有如此冷過。儘管他已經穿着自己最厚的羽絨服了,還是凍得直哆嗦。除了飛機上的那頓簡餐,這一整日他還未吃過別的東西,又冷又餓的感覺,令他飽受煎熬。
打量着昏黃街燈下這片陌生的冰雪世界,陸皓再也顧不得所謂的浪漫的驚喜,摸出手機就按下了薛螢的電話號碼。
電話是通的,但始終沒人接聽。
陸皓連續撥打了三次,手機屏幕很快彈出低電量請充電的提示。陸皓還沒來得及看一眼時間,手機就倏忽黑屏了。昨天晚上出發太匆忙,居然忘記了充電!智能手機也太不靠譜了!
於是,飢寒交迫的陸少,這一刻才隱隱覺得自己昨天或許是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
他擡頭望着黑沉得沒有一絲月色星光的夜空,緊了緊被風吹散開的圍脖,一臉悲壯的朝離得最近的亮着燈的屋子走去。他並未意識到,等待他的會是什麼。
除夕夜裡,一個外地單身男子敲門問路這件想起來就比較詭異的事,幸而是由靠臉吃飯的陸皓來做,換成其他人估計都不會有人開門。他幾乎是在動用演技,聲情並茂的演繹着這個角色,前後一共問了三家人,還爲其中一家的孩子發了新年紅包,才終於打聽到位於巷子深處的薛螢的家。
薛螢的家在一幢四層小樓的底層。和別人描述的一樣,很好辨認,門頭上掛了一對紅燈籠,臨街的窗玻璃上貼着剪紙,杏黃的燈光從屋裡投照出來,顯得特別的喜慶。
陸皓立在房門前,伸手想要敲門,又突然覺得有些緊張。
自己如此倉促的趕來,在這個中國人特別鄭重的節日裡,薛螢的爸爸媽媽會怎麼看自己?自己只顧着趕路,兩手空空而來,會不會讓薛螢沒有面子?當然也可以送紅包,可是自己倉促出門帶的現金本來不多,一路上包車問路,花掉不少,難道直接送卡?……
就在陸皓猶豫不決時,窗戶上突然透出一個娟秀的影子。他不禁朝窗戶走了兩步,視線一透過水汽迷濛的窗戶,他的心就猛的跳了一下:裡面穿着白毛衣,笑盈盈端着盤餃子往餐桌上放的女人,不是薛螢又是誰?!
幾個月沒見着她,她的頭髮居然已經這麼長了。她鬆鬆的紮了個馬尾在腦後,顯得一張臉更光潔動人了。她的確是個長相普通的女人,可是她一旦笑起來,那種靈動和清澈,便令人難以瞬目。
陸皓愣愣看着那張藏在他心底已久的笑臉,直到薛螢轉身在桌前背窗坐下,他才留意到餐桌前坐着的其他人。除開薛螢,桌上還有6個人,一頭白髮滿臉皺紋的那個,應該是薛螢的奶奶,六十來歲臉膛黑紅表情拘謹的那個,應該是薛螢的爸爸……他的視線再移動,就看見了薛螢爸爸旁邊坐着的一對衣着奢華氣質不俗的中年夫婦。
就在陸皓猜測這對夫婦的身份時,他們旁邊坐着的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男子突然站起身來:“我先敬兩位爸爸媽媽一杯酒,祝你們新年好!”
不知道爲何,這句話竟是格外清晰的穿透窗玻璃,直愣愣的扎進了陸皓的耳朵。
“阿螢,不如你和子謙一起敬兩位爸爸媽媽吧?”一旁的老奶奶笑着道。
“好,我們一起!”
於是,在陸皓的震驚之中,薛螢也舉着酒杯站了起來,和那位男子一起敬酒:“叔叔阿姨,謝謝你們辛苦養育子謙,以後我也叫你們爸爸媽媽……”
兩位爸爸媽媽?!
眼前這融融恰恰和和美美的一幕,卻令陸皓瞬間墜入冰窟。
當驚喜變成驚嚇,他才明白自己這一趟有多麼的荒唐!
她已經拋棄了自己,她已經另有了新歡,而自己卻還沉浸在一廂情願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果然是自尋其辱,自作自受!
一窗之隔,室內春意融融,室外寒冷刺骨。陸皓閉目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進了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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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十五年來,薛家最熱鬧最開心的一個年。
之前,薛螢在H城和鄧子謙確認了姐弟關係後,因爲鄧子謙的身份特殊,她甚至沒敢把這件令她興奮得難以入眠的事情告訴父母。她知道,父母如果知道真的找到了薛榮,一定會“蠻不講理”的衝到鄧家去尋子。
而鄧家不是普通的家庭,鄧子謙被鄧家父母照顧得好好的,他將接班雅緻集團的美好未來也顯然可見,如果因爲認親而被改變,這對鄧子謙來說並不是好事。所以,她將父母和家庭的現況全盤告知鄧子謙後,將是否“認親”的選擇權交給了這位已經成年的弟弟。
足足有半個月的時間,鄧子謙沒有與她聯繫。她以爲他最終放棄了“認親”的念頭。她甚至也很能理解鄧子謙,要一個從富庶家庭成長起來的“富二代”,突然接受一個失業的姐姐,一個患有躁鬱症的母親,一個在印刷廠當工人的父親,這是件非常爲難的事情。
所以,從鄧子謙和鄧家爸媽帶着新年禮物登門那一刻起,薛螢就如同置身夢境一般不敢置信卻又欣喜不已。如果自己沒有去H城工作,沒有給陸皓當助理,沒有陪他參加無償獻血公益活動,沒有主動去獻血,接到血站電話時沒有在H城,沒有收到鄧家父母的營養費,沒有主動去雅緻集團退錢,沒有留意到那張照片,沒有主動去鄧家確認……缺少任何一個環節,都不會有今日的重逢和團聚。
這一切,真的是一個奇蹟!
薛家父母和十五年未曾見面的兒子在客廳裡相擁痛哭,鄧家父母講述着鄧子謙這些年來的成長點滴時,薛螢在廚房裡忙着準備年夜飯。這期間,她擱在臥室裡的手機響了三次,她都毫無知覺。
直到熱鬧又喜慶的年夜飯吃完,送鄧家三口去了賓館休息,薛螢又陪着興奮得無法入睡的父母聊了一陣,纔回自己的臥室。
她拿起手機看時間,上面赫然有3個未接來電。點開來電號碼,一看見那串熟悉的數字,她便條件反射般的摁了回撥鍵。
直到電話裡響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她才猛然醒悟:這是陸皓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