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顧及蕭漳莫名中攜着冷漠的眼神,蕭湑將話說罷,便把視線移了去。
單尋歡因安排佈防,還未前來,逗蕭漳又甚覺無趣,此時蕭湑不覺竟有些無聊,只好端坐於座,捧茶慢飲,心下想想單尋歡,而眼中則看看這匯星殿中的人來人往。
不過多時,這匯星殿中便已然坐滿了人。
衆人相互攀談,竟是好不熱鬧。
“皇上,淑妃娘娘駕到!”申時方過,便有宮人在外傳報。
殿中衆人聞聲,立時噤聲,放下手中杯盞,起身伏地相迎。
“吾皇萬歲!參見淑妃娘娘!”
蕭汕身着玄色冕服,闊步上前,而身側則隨着一身胡煙宮裝的姜素素。
兩人在數名宮人的簇擁下,緩步邁入殿中,越過下首衆人,登上了匯星殿的最高處,吩咐衆人起身後,與姜素素雙雙落座。
不知是不是因着夏宮景色怡人,不見暑氣,蕭汕看起來心情竟是十分愉悅,便是近幾日一直蒼白的面上,亦泛出了些許紅光。
他帶笑,將殿中方纔落座兩側的衆人掃視了一番,見人已來的差不多了,便將目光投於了垂首候在一側的李福全身上,“李福全,人可都到了?”
那李福全聞言,立時含笑擡首,依着蕭汕所問,回首亦在殿中掃視了一眼,方纔拱手說道:“回皇上,如今就差單九爺了。”
聽李福全如此說,蕭汕這纔想起,今次空鏡司的墨龍衛要與御林軍同擔防禦大任,如今單尋歡應正在佈防。
“既如此,不如先請衆位愛卿賞上一段歌舞如何?”蕭汕沉思片刻,復又與衆人提問道。
皇上都如此說了,殿中縱是有人反對,也不敢多言,所以各個皆稱好應是,倒也極其統一。
見無人反對,蕭汕再次看向站在一側的李福全。
收到蕭汕的之令,李福全也不停留,躬身行了一禮後,便將手中拂塵輕揚,隨即輕聲傳唱。
聲音穿殿過門,傳入外間,迴轉之際,只聽雲步簌簌,環佩叮咚,又聞香氣陣陣,隨風入殿,一時沁人心脾,引人深究。
衆人見狀皆忍不住偏首探身,向着殿外望去。
不過多時,便見十幾名舞姬翩然入殿,而身後則隨着數名樂伎,分提琴鼓而來。
紛紛與蕭汕行禮過後,便有樂聲響起。
樂起,袖動,舞出,一曲白紵赫然現出。
舞姿優美,舞姬身子婀娜,一時衆人沉浸,竟不知看呆了多少人。
蕭汕自然也望直了眼,看紅了臉,但身側姜素素卻不同與往常姜繡繡那般予以作攔,其更多時都將注意力放在了下首處。
至於是在看誰……。自然是蕭湑無疑。
不過,蕭湑卻只當未見,他猶自一邊飲茶,眼眸雖看着殿中,但思緒卻早不知飄向了何處。
坐在上首處的姜素素見自己眼神熾熱,蕭湑卻不予迴應,不禁暗自將袖下手帕攥了緊,便是連眉間亦添了幾分化不去的怨愁。
而與蕭湑一般無動於衷的還有坐在他身側的蕭漳,此時他亦似目中無物一般,並未受聲色影響。
一曲很快作罷,衆舞姬站定,謝禮後,便魚貫退出殿外。
就在一衆人翩然離開之際,突然自殿門外行來一人。
那人一身墨藍飛魚,面上無色,行來如風。
自一衆衣着鮮麗的舞姬樂伎中越過,緊裹蕭肅,竟有別樣風姿。
那人雖不動聲色,但過境之處,卻是人人挺立,各個噤聲。
殿內溫度霎時間似是降了不少,卻不過皆是因爲衆人不經意間的抽氣之聲。
“皇上,單九爺到了。”李福全率先看見,立時轉身稟報。
聞言,蕭汕的目光,也自一衆舞姬身上移了去,順着李德全的視線,看向了來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方纔佈防回返的單尋歡。
“參見皇上。”單尋歡在殿前站定,躬身拱手,與蕭汕行了一禮。
“都準備妥當了?”蕭汕出手虛扶示意,隨即詢問道。
“正是!”
對於單尋歡的回答,蕭汕似是極其滿意,不禁朗笑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便入席罷,衆人可皆等着你呢。”
“是。”單尋歡應了一聲,隨即起身,在視線掃到殿中唯一餘下的一處空席時不禁一怔,但卻仍邁步,向着那處行了去。
見單尋歡已然安然入座,李福全偏首看向蕭汕,意欲詢問。
在其頷首示意後,方纔將臂上拂塵輕晃,出聲高喚,“宴起!”
李福全聲音尖細,再次越過殿中,傳出殿外。
這次,仍舊是雲步簌簌,環佩叮咚,亦有香氣陣陣,但,卻與前時不同。
如今這隨風飄來的香氣,已然成了酒飯,膳食之香。
傳入鼻間之時,不禁引人口水橫流。
衆人再次探身望去,只見一衆宮女手中托盤,腳踏蓮步,紛紛入內。
而盤中,又置各色佳餚美酒,菜食珍饈,不過片刻,便皆落在了衆人之桌。
待一衆宮女退去之時,原本候在衆人身後的復又上前,舉壺置杯,倒酒入盞,轉眼間,已是酒香四溢。
見衆人桌上已然酒膳備齊,蕭汕轉眼,早殿中衆人之間掃視了一眼,隨即朗笑,揮袖說道:“各位愛卿,今日我們便不談政事了,茶水瓜果,葷素酒食,你們盡興!”
“謝吾皇萬歲!”蕭汕的話音一出,衆人皆拱手謝恩。
此時衆人面上皆有喜色,一時,似暫將家國朝堂,權欲謀算置在了一旁。
坐在單尋歡身側的姜叔季,突然舉杯起身,與上首蕭汕拱手施了一禮後,復又轉首,面向殿中衆人說道:“本官提議,各位大人,我們同舉杯,共敬皇上一盞。”
“謝吾皇庇佑我大寧國無災無害,國泰民安!”說着,姜叔季衝着蕭汕推了推手中杯盞。
衆人見狀,立時起身,縱是其間有幾人猶有猶豫,但最終仍是與衆人同站,又同舉杯盞,共向蕭汕敬去。
“謝吾皇庇佑我大寧國無災無害,國泰民安!”
蕭汕的朗笑之聲,在衆人的呼聲中響起,光從笑聲中,便能聽出,方纔姜叔季的一番話,有多得蕭汕青睞,又有多深入其心。
蕭汕笑着看向姜叔季,佯裝怨怪地斜睨了其一眼,復又調笑說道:“姜愛卿,慣是你會說!”
“來,衆愛卿,便與朕同飲了這一杯。”說着,蕭汕也在衆人的注視下,舉起了自李福全手中遞來的杯盞。
本欲對飲,蕭汕舉盞的手,卻突然停了下來。
殿中衆人本是要等着蕭汕率先飲盡,方纔能飲,但卻突見蕭汕作停,不禁心下疑惑莫名,皆轉眼,面面相覷。
此時,有人眼尖發現,蕭汕面上原有的喜色,竟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漸漸退去。
而他的眼中,亦不知從何時攜了不知名的戾氣。
衆人開始發現,蕭汕的視線是停在了殿中的一處,不禁皆轉眼,順着蕭汕所看之處,望了去。
這一望不要緊,衆人心下卻皆是一驚。
他們所望之處不是別處,正是殿側的坐席之處。
而在那處的人,坐着的亦不是別人,卻正是舒王蕭漳。
沒錯,就在衆人皆起身,與蕭汕敬酒之時,蕭漳卻未起身,猶自獨坐於座。
其眼眸微垂,不知何思,縱是衆人接連望去,也未見其動作,放眼望去,與此時殿中之景相比,竟是十分突兀。
蕭湑見狀,不禁眉頭一跳,隨即擡眼看向了坐在對面的單尋歡。
而恰在此時,單尋歡亦擡眼看向了蕭湑。
兩人相視了一眼,眼中皆有亮光閃過,但旋即均是默契轉去,似是從未發生。
就在蕭湑和單尋歡兩人相望之際,蕭汕的視線則緊緊地鎖在蕭漳身上。
他不動,他亦不動,而是定定地盯着蕭漳,面色微沉,卻不辨喜怒。
“三皇弟…。”
“你怎麼不飲?”蕭汕突然發聲,聲音低沉,讓殿中衆人皆是心下一凜。
不由皆暗自將視線放在了蕭漳身上,好奇地等候着其作答。
但,初時,蕭漳並未出言,而是仍舊垂首靜坐,似是不曾聽見蕭汕所說一般。
蕭汕見狀,面上不由一斂,而看向蕭汕的眼眸則隨之漸漸眯起。
“三皇弟…。”
“你爲何不飲?”
蕭漳噤聲,蕭汕卻突將語音拔高,話中已然潛藏怒意。
蕭漳終有了動作,卻不過是轉首,向着蕭汕所在之處瞥了一眼。
衆人只當其要發聲,蕭漳卻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再次將視線轉去,將眼眸垂下,重回了先前之姿。
衆人心下驚訝更甚,而驚訝之外,則盡是驚慌,此時殿中雖靜謐,但所有人皆嗅出了其間的火藥之味。
而此時,在這所有人中,有人心下緊張,正暗自,替蕭漳捏了一把寒,而有人,則幸災樂禍,早在暗中等着一觀好戲。
蕭汕卻不覺此般爲好戲,此時,他只覺蕭漳是刻意與他作對,面上不禁漸漸慍起了怒意,而眼睛則隨着漸生的怒意,漸漸大睜。
靜候半晌,見蕭漳還未有應聲作答之意,蕭汕盯着蕭漳的眼眸突然一凝,旋即目視着下首蕭漳,寒聲命令道:“回答朕!”
“你爲何不飲?”
蕭汕的聲音突然冷冽,響在靜謐的大殿之中,竟是回聲不絕。
衆人喉間不禁一緊,縱是如今之事與自己無關,但皆不由自主地將手攥了緊,而在他們的手中早就生出了汗。
他們雖觀望着,但卻沒有一人願意站出來說話,僅看着蕭漳和蕭汕靜默相對。
便在衆人皆以爲蕭漳這次仍不會出聲應答之時,蕭漳突然開了口。
“臣弟今日…。”
“不宜飲酒。”
與蕭汕相比,他的聲音倒更冷清了幾分。
蕭汕聽聞,原本眯起的眼睛,突然一睜。
“那便給舒王端上壺茶來。”
蕭汕的話,讓原本“冰封”的殿中霎時解了禁,衆人血液倒流,寒意立時去了幾分。
而李福全亦趁此時着人將茶水端來,置在了蕭漳桌前,代其斟了一杯後,方纔離去。
此時,衆人皆等着蕭漳將那茶盞端起,而後起身,與衆人同敬蕭汕。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這次蕭漳仍舊未動。
他依然坐在坐席之上,眼眸不過是在那茶水端來之際擡起瞥了一眼,但隨即便再次垂眸,仿若他身前不曾有茶一般。
見他仍舊沒有起身之意,衆人心跳如雷,心下再生不安。
“三皇兄。”
在蕭漳身側坐着的蕭湑雖隱約知道要發生何事,但卻仍舊低聲喚出了聲,畢竟於他而言,無論何折戲碼,都要盡心出演,不然他又怎樣擾亂蕭汕視聽,讓其無條件地信任自己。
他自知蕭漳不會因着自己的提醒有所改變,而蕭漳亦未讓蕭湑有所失望。
他不過是在蕭湑出聲相喚之時,擡眼瞪了其一眼,隨即便將其視若爲了無物。
兩人暗地官司自卑蕭汕看在了眼裡,見蕭漳竟是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不禁氣上心頭。
“怎得?”
“難道舒王今日連茶都飲不得了?”
這次蕭汕連對蕭漳的稱呼也發生了改變,誰都聽出了蕭汕心下的怒氣,但卻偏偏只有蕭漳如同未聞。
蕭汕言罷,卻聽一聲冷哼自蕭漳鼻間發出。
“不是飲不得。”
“是臣弟不敢飲。”說着,蕭漳的話音一頓,隨即終擡首,看向了上首處的蕭汕,“怕有毒…。”
蕭漳目光森冷,而話語亦凌厲,不禁引得蕭汕周身一頓。
“三皇弟這是何意?”
“難道說…。”
“這殿中有人要毒害於你?”
“有沒有,皇兄您不是最清楚嗎?”蕭漳冷哼再出,譏笑說道。
卻聽啪地一聲悶響,蕭汕一掌拍向桌案,躍然起身。
“放肆!”
“是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與朕說話!”
此時,蕭汕已然怒極,邊說,便伸手直指蕭漳,怒氣洶涌,仿若下一刻便要將蕭漳置於死地一般。
但,對於蕭汕此種模樣,蕭漳卻不爲所動。
蕭汕欲要用火,蕭漳卻欲要以冰相抵,冷冷地盯着蕭汕看了半晌。
蕭漳再次譏笑出聲,“怎麼?皇兄做了事,不敢認?”
“可用臣弟提醒?”
蕭漳語調玩味,引衆人暗自譁然。
蕭汕眸色卻突然晦暗,盯着蕭漳寒聲說道:“那你今日倒是說說,朕做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