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隱也沒問我要去哪裡,至於那個小廝,大概已經回鄴京覆命了,一早便在屋外辭過行,一行三人往城郊過去,顯得有些微的引人注目,柳湘似乎對於慕醉駕薨這件事沒多大的反應,一如既往。
輪椅止步在蕭瀾墓前時,我便聞到了淡淡的梅花香,混着冷風,顯得格外清逸,距離上次來看蕭瀾,已經隔了半個月了,彩雲限制着我來的次數,免得我過於悲傷,因此,我也不常來這裡。
師兄,好久不來看你了,年易他們在弋陽過得也挺好,你在地下,會覺得冷嗎?南方這麼冷,也沒有地龍,我待在屋子裡不出來,總覺得手腳冰涼的,你在郊外,是不是就更冷了?我今天來,是爲了告訴你,慕醉死了,那個算是害死你的人,死了。我本來以爲,我會從對他的仇恨裡解脫出來,從此不再理會這些俗事。只是昨晚,那人過來告訴我說慕醉死了的時候,我感到心好像少跳了一下,然後便像是跳的更慢了,空蕩蕩的,不知道要放些什麼進去纔會滿滿的。師兄,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幸好沒在鄴京等他,否則,就只能等到他冰涼的屍體,就跟師兄一樣,可是,師兄,我還想見他一面,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夫人,下雪了,天涼得很,早些回去吧。公子也不希望你受涼了。”彩雲在一旁勸着我,每次來,都是這麼幾句話,也不知道翻幾句新,“夫人肯定是覺得奴婢翻來覆去地就這麼兩句話,不過,話不在新,管用就行。奴婢是覺得,有些事情,是永恆的,就像蕭公子對夫人的心,一定從來就沒變過,他一直所期望的,與那日年易說的,就是希望夫人能夠自己過得幸福,不因爲外界的因素而影響到你的幸福,這就是蕭公子的心願。”
“彩雲……”我有些哽咽,難以說下去,“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從來都是以我爲先,若是什麼時候他能爲自己考慮一點點,現在也不會躺在這裡,他一向是如此。”
www▪ TTkan▪ ¢ ○ “夫人,無論你想做什麼,蕭公子都是支持你的,都是以你爲中心的,所以,夫人,您告訴蕭公子,也算是告訴奴婢,您想要回鄴京去見先王最後一面麼?”彩雲緊緊握着我的手,力氣讓我有些疼,“夫人,也許真的是最後一面了。”
我踟躕了許久,才慢慢說着:“怎麼可能……會不想?”
“那夫人,奴婢這就命影衛追上昨晚那人,讓大王等你回去再發喪,我們這就收拾收拾,回鄴京,好麼?”
端坐在輪椅中,稍稍讓自己放鬆下來,帶着輕緩的聲音道:“流景、傾心,孃親要去見他最後一面,你們要去麼?”
“孃親,他是誰?爲什麼是最後一面?”傾心軟糯的聲音從我懷裡傳來,這丫頭,有點時間,總要賴在我身邊不放開。
“慕醉他,他死了,昨晚傳過來的消息。”
“他,死了?”傾心驀地擡了頭,抓着我的手也是一緊,“孃親,他真的死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他明明說以後要回來的,要回來陪傾心的,還說,以後會跟孃親在一起的,會是一家人的,怎麼可以,言而無信?”
“傾心,是孃親不好,孃親本來可以不讓他死的,可是,可是是孃親疏忽了,他本來真的不用死的,真的。”我的心裡瞬間有了一種涼風嗖嗖的感覺,昨晚空了一大塊的地方,颳着風,冷到了心底。
“夫人,怎麼這麼說?你的計劃,算是萬無一失了,只是這意外,沒有人能估計到,您別自責了,先王那時候想的,估計也是您這樣可以解脫出對他的仇恨,對您、對他,都是好事。”彩雲輕聲道。
“孃親,傾心不怪您,傾心只是有點難過,他以前,對傾心那麼好,可是現在,現在沒了,所以傾心有點難受,孃親……”說着說着,眼淚便往下掉,落在我手上,一陣冰涼。
“傾心,不哭,是孃親的錯,孃親對不起你們,對不起。”長久以來的,所謂的擔心將來無法向孩子交代,不過是爲了掩蓋我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對着慕醉,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孃親,孃親……”
“哭什麼哭,你們孃親的眼睛,再哭下去,可就沒法治了。”冥隱的聲音打破了一室的低迷,彷彿一道光透過了所有人低沉的氣氛,有如神祗,“昨日在翻看爺爺留下的醫書裡提到,若是眼部經脈尚未壞死,那麼給予眼睛適當的刺激,也許可以復明,我想過了,妖軒是用得毒,那麼以毒攻毒,刺激刺激。只是青蕪,這只是也許,說不定若是一個不小心,就徹底的沒希望了。你要試一試麼?”
我握住傾心的手,有些微的顫抖,良久才道:“師兄,能不能等我從鄴京回來之後再治,鄴京距離弋陽不短,時間怕是不夠,再說了,若是治不好了,也沒關係,我這一輩子,什麼都見過了。”
“青蕪……”他嘆了口氣,“那便等你從鄴京回來,再開始治療吧。你們是現在就出發麼?”
“對,總不能讓先王因此而遲遲不能入土爲安。”彩雲頓了頓,“兩個孩子要帶過去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帶去吧,總歸是要磕個頭的。更何況,他的葬禮,沒道理太子不到場,傾心又最受他的疼愛,要回去的,要回的。”生前不能讓兩個孩子叫他一聲“爹爹”,死後總是要磕個頭的,不然,只怕他不會安息。那個佔據了我全部身心的人,似乎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要去面對他的死亡,本以爲,他忍不了多久便要動手。細細想來,以前的十年,我總怨他只能看到卓曖的好,看不見我,可是他卻是一步步地退讓,一次次地妥協,孩子、和親、背後的身份與勢力,以他的性子,本以爲一樣都忍不下來,卻沒成想他都妥協了。
這十年,說起來,我與他,都是錯過了。他的愛,給的遲了;我明白的,也遲了。
靜坐在院子裡,身後的屋子裡,彩雲與柳湘正在收拾些細軟,而影衛已經先被派往鄴京通知慕清,兩個孩子一直跟在我身邊,也不哭,也不鬧,只是安靜地跟在我身邊。
一陣腳步聲響起,很陌生,至少失明後,我沒有聽過這個人的腳步聲,“請問,閣下是……”話尚未說完,便聽到了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看來是故人來訪啊。
“不過短短兩三年未見,王后看上去變化頗大啊。”這般溫潤如玉的聲音,大概記憶中便只有一個人——楚弈。
“從楚王的聲音來看,聽上去,沒多大的變化,楚王依舊是俊才奕奕。”我微微笑着,有些吃不准他到底此刻要來做什麼,“不知楚王此次前來,所爲何事,說出來,也好讓詩雪安心。”
“本王此次來,算是打擾了王后的清靜,本想着要在即位大典上拜訪王后娘娘來着,只是被他告知說是王后身體不適,不能參加,因而本王也只能放棄了,說起來,本王可是花費了許多心血才找到王后娘娘。”他頓了頓,緩緩笑着道:“本王聽聞了某些事,說是娘娘的身份撲朔迷離,本王分外好奇,想要探尋一番,不知道娘娘是否還是蝶仙谷的人呢?”
我本想着要否認,但是無奈冥隱大概是在屋內聽到動靜,便趕了出來詢問了一聲:“青蕪,是誰來了?”
我撇了撇嘴,不想與他再打什麼官腔,索性承認了身份,“對,楚王說對了,不知道楚王到底有何事,直說便是。我還有些事需要立即趕往鄴京,請您爽快些。”
“好!本王就是想要與王后爽快些說話,打那勞什子官腔,真是讓人煩躁。前些年穀主讓本王前去尋找天香日葵,本王尋找了三年未果,按照古籍上所說的山林,本王都已經讓人去尋過了,一株天香日葵都不曾尋到。本王知道現在提這個要求有些唐突了,但是谷主,希望您能體諒一下,一個做兒子的心。能不能用其他的方法只好我娘?”楚弈這三年一直忙於與那些大臣周旋,政事上則是能敷衍就敷衍,看他那態度,分明是要毀了銀暝。
“其實不瞞楚王,當初讓你去尋天香日葵時,我便料到了你尋不到,但是當時的局勢你是清楚的,因而爲了慕醉的江山,我並未指出這一點,對於杜若的病,天香日葵並不是不可或缺,只是有了它,杜若恢復得會更健康些,比如神智方面會更健全。”我揮了揮手,示意冥隱回屋去,“伽羅中的時間長了,會讓人神志不清,你娘已經沉睡了這麼多年,沒有天香,醒過來,估計也是有如三歲孩童。至於讓她醒過來,按照時間來推算,鎖魂丹還剩下……”
“還剩下二十八粒,距那一日谷主將它交與本王,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