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醉三景嘉三十八年至天兆次年
景嘉三十八年時,父王逝世,純妃,曾經所謂的純姨,跟隨着殉情,慕清受到的打擊似乎不小,常常自己一個人待在繁香榭裡,什麼都不願意說。我於次年改年號爲天兆,天兆元年時,我遵循着父王留下的遺言,將詩家三小姐接進了宮,就近照顧,只是,卻不是父王所想的那種方式。
那天的再次相遇,不過是我的有意安排,詩相實現得知了我的意向,便命人放鬆了門房的戒備,我與袁肅一路尾隨着,看她那翻牆的嫺熟模樣,想必即便是詩相不曾特意囑咐,她也是能夠出來的。
“主子,這樣跟着小姐,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啊?以後小姐知道了,鐵定會……”
“她怎麼會知道?袁肅,你不說,難不成,我還會說麼?”這次的微服私訪,宮裡的人,大多都不知道,若是日後她知道了,那說出去的人,也不過寥寥可數,“袁肅,她目前,還不是你主子。”
“屬下知道了。”袁肅微微抽了抽嘴角,便閉上了嘴,繼續跟着前面那個一跳一跑的小姑娘,是的,小姑娘。
從她購買的東西來看,估計是被詩相拘在府裡拘得日子久了,看見什麼都覺得稀奇,這很正常,一般的大家閨秀都是如此。
看她似乎在路上停下,身後跟着的侍女拿着一堆的東西跟上後,便聽到,她的口中冒出了我的名字,第一次覺得,慕醉這個名字,念起來,也是這般的清脆婉轉。她身後的侍女似乎被她嚇得不輕,趕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嘴裡還唸唸有詞,“我的好小姐啊,都出來這麼久了,可以回去了嗎?這人是誰,奴婢哪知道?”
她在宮中行走多年,怎麼會沒聽過我的名字?看來還是慕清那個小子在她周圍轉得讓她以爲烈夙只有他一個了,突然冒出來的惡作劇想法,已經多年不曾有過,上前一步到她身後,開口問她:“你想知道他是誰?”不大不小的聲音,帶着一貫的寒冷,果不其然的嚇到了她,畢竟是個孩子,腳下不穩,一個趔趄,我聽到了袁肅低呼了一聲“小姐”,幸好這一聲只有我一個聽到了,出手扶了她一把,卻不料那孩子轉過身後便往後退了一步,疏離之意立顯。
那沉着冷靜的回答,不是一個一般的大家閨秀所會有的,至今爲止,能在見到我時,保持自我的鎮定的人不多,尤其是那些所謂的名門世家的女子,雖然,這小娃娃還算不上女子。看她毫不留戀地帶着侍女往回走,我纔有些相信了傳到青州關於她的奇聞。
等到人走遠了,我纔好似聽到了袁肅的嘆息聲:“主子,您一貫的面無表情呢?”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嘴角,才恍然覺得嘴角出現了這麼多年都未出現的笑容,當時是覺得,這奶娃娃,有些意思;以後,便不得而知了。
回宮之後,看到案臺上積壓的奏摺,大部分是關於新王繼位,理應立後,而關於立後的人選,大部分的人又都推薦了慕容媚,那個據說是慕容大人的掌上明珠,才色雙絕。看到才色雙絕時,腦子裡不由自主地浮現了那張略有些緊張與防備的臉,大概若是那張臉長開了,容媚?應該不是什麼雙絕了吧。
下意識地想把後位留到那個奶娃娃長大,只是似乎局勢不是過於樂觀,大部分臣子都聯名上書,請求挑選世家女子入宮,以解聖憂,其中自然包括了詩相。父王在世時,對這些大臣的約束並沒有多強,言論,自由得很。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詩相在朝野中門生頗多,實力自然雄厚,只是,這個後位,爲什麼不願意留給自己的女兒,儘管那個奶娃娃才八歲,不過既然前些日我已經明確跟他表示過對那奶娃娃的興趣,怎麼會這樣?
很快,這個問題便解決了,慕容媚暫立爲貴妃,宮中也多了些世家女子,選秀時,也沒看人,只是命黃福海挑些安分的人罷了。
讓慕容媚入宮暫時平息了朝堂上的後宮空虛之論,只是從此事便能看出,慕容家的勢力已經不可同日而語,若是不除,恐怕後患無窮,甚至於,有些痛恨,爲什麼詩相不能早些將這女兒生出來,至少這樣,可以平衡一下朝野的勢力。
天兆次年,在處理完後宮的事情之後,便開始着手準備接她入宮之事,原先準備的王后的冊封顯然是不行了,那麼便只能給她換一個身份,和親公主,至於人選,那個在青州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君王楚弈倒是個不錯的人選,未來的近十年裡,大概與銀暝也不會有什麼往來,那麼到時候是留在宮裡,還是去和親,完全是由我來決定,這樣的提議一出,朝野上下,無人反對。
唯二的反對人選,便是慕請,他跪在昭陽殿外整整一天一夜,希望我能將這道旨意收回去,甚至提出其他許多世家女子亦可封爲公主作爲和親人選,直到最後,他的情緒爆發,在昭陽殿外徑直怒吼着,我是如何的逼着純妃自盡,尋了個殉情的由頭。他的行爲其實我並不生氣,真正生氣的是,他的那一句,“你將我的母妃害死了”,他認爲他的母妃是誰,是那個趁着蒼黛母妃懷孕之時勾引父王的賤人麼?真是不知好歹!既然他那麼的喜愛純妃,那便將他送進繁香榭的地牢裡,讓他能好好地睹物思人!
不過聽袁肅說,那奶娃娃似乎也反對得厲害,甚至要以死威脅,在進宮前,曾多日水米未進,奈何詩相一步也不肯讓,便只能入宮。
她入宮那日,天氣不錯,欽天監親自選的好日子,我記得很清楚,她坐在馬車裡面,背對着簾子,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一旁的侍女毫無辦法,等她轉過臉來時,才發現幾月前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已經瘦成了巴掌大,眼睛也腫得跟核桃似的。不過饒是這樣,她也沒忘記了要行禮,顫抖着肩膀下車行禮時,目光裡的怨氣倒是不少。本以爲她是不願入宮,不想要離開詩相,才以死相迫,卻不料後來某一日才發現,她是不願意去和親,更是不願意,變成我名義上的妹妹。
因爲袁肅告訴了我這個消息,那幾日都覺得人沉浸在興奮中,夜裡經常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然後跑到傾雲殿去站在殿外看着窗戶犯傻,黃福海卻了多次未果之後,便也不勸了,只是常常反覆叮囑袁肅,不能讓我出了什麼意外。傾雲殿,是在父王逝世後,便命人趕緊建造的,只是因爲素來烈夙王后居住的鳳棲宮,距離昭陽殿過遠,重新建造的傾雲殿,與昭陽殿算是隔湖相望,只需繞過雪柳湖便可到達,比鳳棲宮近了不少。
在她進宮後不久,我收到了一封來自青州的信,是那個女子命人送過來的,那個在青州,算是救了我一命的女子——卓曖。那個時候,我若是能夠預見到她會給以後帶來巨大的麻煩,想必我會自己選擇從那死人堆裡爬回營帳,也不會向路過的她求救。只是接到她的信時,我真的答應了保她一命,接她入宮。
倒是沒想到,那奶娃娃爲了這事,擺了許久的臉色,召見不去,宮中的宴會託病不願去參加,就連母后說是要她過去用膳也說用過了,總之,便是極盡所能地避開我,袁肅與黃福海也瞧出了不對勁兒,平時也不在我面前提公主今日又做了什麼,規規矩矩地跟在身後伺候着。
這樣的僵持狀態一直持續了兩年左右,便是等到卓曖離開了烈夙王宮之時,才略微好了起來,漸漸地,也會跟我說些話,也會在傾雲殿備上藥膳等着我,雖然那藥膳的味道不是很合我的胃口,不過聽黃福海說過是她特意去太醫院尋得藥材之後,便大多會用完。
只是,卓曖在的那兩年裡,一直不讓我在傾雲殿多待,將她接進宮之後,無意間,袁肅便發現了她的真實目的,本想着暗中殺了她,袁肅卻一時失手,沒能成事,反而被他抓住了把柄,反過來要挾了我,把柄便是詩雪。
看詩雪那柔柔弱弱的樣子,估計怎麼也比不過卓曖這副心狠手辣之相,爲了她的安全,只能答應了卓曖的要求,儘量不往傾雲殿過去,暗中卻是命暗衛守在傾雲殿周邊,終於等到卓曖要離開時,詩雪每日看見我已經變成連頭也不願擡的地步了。
微微呡了一口茶水,她喜歡枯露的味道,宮中的枯露一向是最多的,自她進宮那一年,每年間最新最嫩的那批枯露便會運到宮中,只是她一直不知而已,她在某些事情上,可謂是聰明萬分,譬如她的政治敏銳性,只是在這些方面,她一直認定了我愛的人是卓曖這件事,那麼每件事都不會去細細思量,只是按照她的理解去看待。
黃福海一直着急着什麼時候能將這些挑明瞭,只是局勢未定,怎麼能拿她的安危去做賭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