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搖晃晃地往裡間走去,似乎是那麼一瞬間,有些眼前發黑,“公主,公主……”
迷迷糊糊地覺得整個人都在火中一般烤着,昏睡一會兒又醒過來,只看到彩雲急急地在牀前走來走去,“彩雲……”
“公主,你別擔心啊,奴婢已經派人去請王太醫了,公主你撐着點啊。該死的,怎麼還不回來?”彩雲着急地看着我,“公主,公主,別睡啊,千萬別睡啊,彩雲去請太醫。”
我似乎是展開了一抹笑,低聲道:“別吵了,就睡一小會兒,就只睡一小會兒……”
陷入昏睡前,還隱隱約約聽到彩雲的抱怨:“怎麼連王太醫也請過去了?不就是有了喜麼,至於今天急着問幾個月之後的問題麼,至於把所有的太醫都找到鳳棲宮麼?擺明了這是存心的嘛。”
昏沉中,連自嘲都顯得有些無力,他有了子嗣,自然是顧不上我的死活的,若是在這種時候還能想到我,我都要懷疑他對卓曖的心到底是不是真愛了。可是,我的孩子怎麼辦,他要怎麼辦,誰來救救他?除了清,有誰會在乎?“清……清……救救孩子,救救我……”
待醒來時,腦子裡仍是一團漿糊,似乎是燒壞了腦子般看着牀前的人,再看看窗外暗沉的天色,這種時辰他怎麼會在這兒?“清……怎麼,怎麼你會在這兒?”
他的臉色幾乎是陰沉,只是將案上的藥碗遞給我,也不做它言,似乎是生氣了。“如果,今天我不來,那你要怎麼辦?嗯,你要怎麼辦?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麼辦?悠舒,是找不到他,還是不願找他?”
我一臉僵硬地愣在那裡,連手上的藥碗也未做一回事,苦笑了一聲:“我那時病得迷迷糊糊,傾雲殿的侍女不多,彩雲只能守着我,其他的人似乎是連鳳棲宮的大門也踏不進,怎麼可能找得到他?你以爲,我是要一死了之,不顧孩子的命,在聽說了卓曖懷孕的事情後?”飲下藥,也不去接他手中端着的蜜餞,任苦澀在嘴裡蔓延。慕清他——不相信我。
慕清看着我,嘆了口氣,放下手上的碟子,伸手摟着我,“你知道麼,在我進來看見你躺在牀上的樣子時,我甚至都覺得呼吸快要停止了,從未那般怕失去一個人。墨熙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我其實只是個膽小鬼。”他頓了頓,耳邊幾乎都是他的熱氣,“悠舒,你知道麼,母妃只是我的養母而已,從小父王看着我,看着看着,眼睛變紅了。問他,他也不說。後來父王便駕崩了,母妃也薨世了,他們都走了,只留了我一個人。我怕你丟下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宮裡太不安全了,得早些把你娶回去才行。”
我靠着慕清,沒有答話,此刻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不能說什麼,索性便什麼也不說,直到——慕醉站在殿門前看着我們,“慕醉……”
清放開了我,轉身行了一禮後,才擡頭看着他,眼中有熊熊的怒火,他那麼淡泊的人,遇上我之後,似乎連那份淡泊也一併拋卻了,“不知那日王兄頒下旨意中,是否有王太醫隨侍在傾雲殿一項?”
慕醉只是瞥了他一眼,微微啓脣:“出去。”口氣中的寒意似乎前所未有的濃重,但又不像是在惱清對如此不敬,那股寒意似乎是衝着我來的,而他的目光也是那般盯着我,“時辰不早了,你待在宮裡惹了閒話,對她也不好。”
黃福海躬身說着:“侯爺,您早些回府歇息吧,明日還要早朝呢。公主在宮裡不會有事的,您放心吧。”
感受到他看着我複雜猶豫的目光,我微微一笑,示意我沒有什麼大礙了,他才轉身離開了傾雲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我才擡頭看着慕醉,他身上的寒意依舊是那般重,“大王這麼晚了,也早些回去就寢吧,詩雪這邊已無大礙了,倒是累得大王這麼晚還要來一趟,詩雪有些過意不去了。”嘴裡說着客套話,似乎不知不覺中,我與他便開始客套了,這樣永無止境地打着官腔,不冷不熱。
“今日爲什麼不去找本王,你是要一個人死在傾雲殿才如意麼?”他坐在牀沿,這麼近的距離,可以讓我感知到他身上的的確確散發出來的寒氣,正如清站了一夜身上的氣息一般,他是——因爲高興過度,所以站在屋外冷靜一些的麼?“你有本王的旨意,鳳棲宮誰會或者誰敢攔你?你知不知道,再這麼下去,你的命保不保得住可就不由本王來決定了。”
我挪了挪身子,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也不去接他的話,自顧自地說着:“如果大王是不放心詩雪還有沒有命替你出謀劃策、逐鹿天下的話,那詩雪便給你個保證,活到那個時候,還是不成問題的。還有,忘了恭喜了,她懷孕了,你的嫡長子幾個月後便要出世了。明日趕早詩雪便命彩雲將那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送過去,屆時還希望大王命太醫陪同着,檢查仔細了,免得日後出了什麼問題,詩雪擔不起那責任。”
慕醉的臉色隨着我的話,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慕詩雪,本王是在跟你商量你的身體,胡亂扯別人做什麼?”似乎是被我惹得習慣了,這樣的怒氣在我看來不算什麼,在他,自然也不過是小事一樁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注意,母后身體還不大好,再加上今日怡蓉有孕的消息傳過去,想必是得氣好一陣子,你若是有時間,多勸勸她。”
“慕醉,我不想待在宮裡了,這裡讓我不舒服。”頓了頓,才直視着他的眼睛,“既然選擇了以那種方式娶她,便要承受它帶來的後果,慕醉你那般聰明,會想不到今天這樣的局面麼?其實,若是你靜下心來想一想,我以往做的、說的,半分危害都不曾帶給你,只是——你先入爲主的認定我只是詩相的女兒,帶給你的是制衡。慕醉,我很抱歉當初對你許下的問鼎天下的諾言要暫時失信了,這樣的身子,恐怕都出不了鄴京的城門。孩子出生後,你若還是需要我,我會助你。如今,我不想再在宮裡待着了,這裡太悶,我要去侯府。”
他定定地看着我,似乎除了策謀之外,我很少有機會說這麼一大段的話,不過這也是因爲他很少給我機會說,“你當真那麼愛慕請,要離開王宮?”
我看着他,他的眼裡流動着一股我不懂的情愫,半晌,才堅定地點了點頭,“我要去侯府。”並非是我愛他愛到要離開王宮,於此時的我來說,慕清是我的救贖。
“那好。”他起身將黃福海喚了進來,只淡淡地吩咐着,似乎是在照本宣科:“和碩護國公主溫婉賢德,素有才名;清陵侯美如冠玉,文質彬彬,特晉爲清陵王侯。此二人郎才女貌,是爲天造地設,令擇日完婚。著禮部即刻開始準備。欽此。”
我淡淡地一笑,軟着聲音道:“詩雪此刻身子多有不便,還望大王,哦,不對,是王兄恕罪了,詩雪便領旨了。”
慕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快步離去,黃福海跟不上他的步伐,便留下來嗔了一句:“我的好公主誒,這以後算是什麼事兒嗎?”搖搖頭便火速地往前追過去了。
我長舒了一口氣,明明是夙願得償,爲什麼我的心還是有些鈍痛,連腹部也感到了抽疼,這一瞬間,似乎連不知事的孩子也感受到了那濃濃的哀傷,“彩雲,本公主累了,你也下去休息休息吧。”
“那……公主,奴婢就在外間,有什麼事兒,要記得喚一聲兒。”她嘆着氣往外間走去,臨了關上了門,嘴裡的嘀咕聲還是不斷:“公主是真的不愛大王了麼?看着不像啊。”
我蜷在錦被下,眼淚順着臉頰滑下,怎麼會不愛?刻在心上八年的人豈會突然間說不愛便不愛了,可是,卓曖有孕,我在宮裡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在宮裡能做的事,侯府一樣可以。在這段荒謬的錯誤裡,唯一感到愧疚的便是慕清,他那樣溫柔的人,終究還是被我拉下了我和慕醉之間的這趟渾水中,明明可以與他不相干的。
次日一早起了身,眼睛似乎有些腫了,只吩咐彩雲用熱巾敷一敷,所幸是沒有什麼大事要出門的,這般模樣在殿裡,也不會有幾人看到。
“黃公公,今日怎麼有空過來傾雲殿的,大王身邊不用您服侍麼?”彩雲的聲音將我從朦朧中拉回,只見到黃福海邁着緩慢地步子往這邊過來。
“彩雲姑娘可不是在笑麼?老奴今日過來不爲別的,就是公主啊,您是想好了要嫁給侯爺了麼?大王吩咐老奴再問一遍,免得您將來後悔。您若是想好了,那老奴手上的這道旨意便要曉諭天下了。”黃福海的聲音難得的有些低落,也不待我答話,只管自己說着,“大王也就是嘴上不說,您失蹤的那些日子,大王有時連上着朝也會走神,知道您平安無事地住在侯府後,才稍稍好一些,公主若是不想嫁給侯爺了,只管說一聲,這道旨意便當做不存在。公主你,可想好了?”我眯着眼,雙手緊緊攥着軟被,走神?爲了我?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他怎麼會爲了我走神?要走神也必定是爲了卓曖呢。“本公主不是早就決定好了麼,再說,若是不嫁,這腹中的孩子該當如何?黃公公這旨意只管下吧,本公主將來是什麼樣子,也不會後悔今日嫁給了他。”那手上的半月錦看着有些刺目,惹得我別開了頭。
“哎,一個兩個都是這樣的嘴硬,將來可怎麼是好?”他眼睛有些渾濁,似乎是在抽泣。
我不由得好笑起來,“黃公公這是怎麼了?本公主出嫁,這不是件好事兒麼,怎麼還興哭着的?”
“公主初初遇到大王時,也不過才八歲,老奴託個大,也算是看着公主長大的,如今都要嫁人、做孃親了。這一晃啊,都過去八年了。你們都長大了,老奴卻老咯。”
我鬆開了手,改爲去握着他的手,手並不像有些總管般,他的手有些老繭,有些粗糙,“黃公公,以後這孩子生不生的下來,詩雪做不做得了孃親都還是未知數,若是有朝一日,詩雪發生了什麼意外,不在……不在人世了,看着護着慕醉的,便只有你與母后了,至於鳳棲宮的王后,你要注意着些。”
“公主這是在胡說什麼呢?什麼在不在人世的,烈夙的和碩護國公主必定是活得長長久久,要安享晚年的,這年紀輕輕的,說什麼喪氣話!”黃公公板着臉,在我的記憶中,除了慕醉與香袖,陪着我最長的便是黃福海了,比起詩相與詩夫人都要久一些。
我勉強地笑了笑,卻依舊覺得有一股不安籠罩在心頭,至於來自於哪裡,還不清楚,“你們以爲瞞着我太醫的診斷,我便不知道了麼?這孩子,若是有太醫院來保,只怕是能保得過六個月便是好到極致了。我自己的身子,總歸是自己清楚些。”
“公主這話可說的不對,這孩子不交給太醫院保,加上鳳棲宮的胎,太醫院忙不過來。大王前天一早,便命暗衛去了趟蝶仙谷,希望能讓蝶仙谷派出藥王或者醫仙來替公主保胎,算算時間,差不多再過個一天便要有消息了。”黃福海的這番話讓我有些想笑,若是他們知道要尋的醫仙便在眼前,不知會有何感想。
我掩脣笑着,算作是他的話有些道理,只是蝶仙谷的人向來很少介入王室之中,讓妖軒與冥隱救治盛華太后與安痕灝,已是突破。如今慕醉命人去請,想必是要被拒之門外了。不過好在——我還是醫仙,若是連自己與孩子都救不活,那這招牌也算是砸在自己手裡了。
“那老奴便去頒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