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扇坊門上方懸着的牌匾,龍飛鳳舞的字,顯得狂放不羈,殊不知這只是慕醉書法的稍稍變形罷了,倚着慕清的身子,雙手緊攥着衣袖,滲滿了冷汗,有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
“進去吧,終究還是要面對的,再說了,你昨夜不是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就爲了這事麼?若是他是,那你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若是不是,繼續命人去尋便是了。走吧!”慕清擁着我往內走去,一如既往的檀香幽幽撲鼻。
“哎呦,客官,可是要看什麼扇子?如今這春季已到,夏季也不遠了,買一把涼扇,既風雅,又涼快,怎麼樣,客官,要不要小的給您推薦推薦?”一臉便能看出那是喬裝了的弄影,除了他,誰還能生生的將風雅的梧桐扇坊變爲街邊的雜貨鋪一般?
我動了動脣,不知要怎樣開口,囁嚅了半響,直到弄影看我的臉色都變得有些隱約的犀利時,我纔開了口:“弄影,我要見殘影,你帶我去後院。”
弄影的目光先是警覺地一眯,冷聲道:“客官只怕是看錯了,這裡沒有什麼弄影,也沒有什麼殘影,若是客官不買扇子,那便請回吧。”
我嘆了口氣,就知道弄影不會那麼容易的認出我來,只得道:“彩雲,你進來。”
“弄護法,這是閣主。”彩雲怯怯地說着,幾乎是不敢擡頭看慕清的臉,只靠在我身後,看着弄影。
“這是……閣主?”弄影一臉的失色,“她明明是——是和碩護國公主!”不過隨即想到我的另一重身份——蝶仙谷谷主,又釋然了,“不過,還請公主出示靜蓮印,小的才能確認,若是彩雲被公主挾持了,說出這番話,也不是不無可能。”
我輕笑出聲,倒是一旁的慕清臉上毫無驚異之色,右手懸出靜蓮印,微微的泛着流光,繁複的花紋如往日一般攝魂奪魄,“怎麼,這下總該是相信本尊是真人了吧?”
弄影尷尬地撓撓頭,臉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來,“閣主,您也知道,最近這鄴京不平靜,屬下提防着點兒,總不是壞事兒……”那聲音逐漸消失在我的目光中。
“無妨,你先帶我去後院兒吧。”我有些吃力地挪着步子,卻在下一秒被慕清橫抱起來,想要掙扎着下來,卻被慕清死死地扣在懷裡不能動彈。
“別亂動,小心身子。”他的一聲低語雖然低,但是相信只要是在場的其他兩人應該都聽到了,這,還真是——
既然他不讓我動彈,那便不動了,索性好好休息一番,“殘影呢?”
“哦,殘影他,他很早便出去了,這幾日都是酒氣熏天的,不知道要做什麼,哪裡有個首席護法的樣子?”弄影嘀嘀咕咕地抱怨着:“害的屬下每日得寅時便起身看店,閣主您瞧瞧,這最近臉色都差了許多呢,說了他也不聽。”
“酒氣熏天?去把他帶回來,送到殘院。你去換風影到前面來看着扇坊。”我有些疲憊的打了個和錢,等過了這些日子,忙完了這些事,便只需每日好好待在雲煙閣休養了,想想那日子,還真是感到一陣愜意。
弄影將我們帶到殘院,領命前去找回殘影。
而我只是細細地觀察着屋內的擺設,說起來也怪我往日不曾好好看看,若是細心查看,還是可以發現他與蕭瀾的相似之處的,可是在影閣的時日極短,怎麼會去觀察他的屋子?
我目光一轉,往內室看去,憑藉着清晰的目光,完全可以看見,那書桌上擱了一支簫,以他當年的功力,吹奏這樣的簫,完全是大家水準,否則江湖上的“簫皇”的名號又從何而來?
“清,真的是他,真的是他,除了他,不會有人會有當年他的習慣,將簫擱置在鎮紙玉石上,你說,是不是他,是不是?”我轉身揪住慕清的衣襟,幾乎是要熱淚盈眶,找了這麼多年的人原來就在眼皮子底下,這樣的感覺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平靜些,早間用膳時不是答應了我,要以自己的身子爲重麼?你身子雖然現在穩定了,但是過於激動,你自己是個大夫,對孩子也是不好的,若是在激動,今日便隨我回府吧。”他輕撫着我的後背,嘆了一口氣,幫我拭去了眼淚。
我點點頭,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淚眼朦朧地望向慕清,示意他我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如今我要做的便是等待,等待殘影親口將他是蕭瀾的秘密說出口。不過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爲什麼他要加入影閣,既然離開了鄴京,爲什麼又回來了?一切的一切,許許多多的問題,我都要知曉他的答案和解釋……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弄影便提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殘影進了殘院,“哎呦,閣主,你可是不知道,屬下去的時候,他正搬着酒罈子喝的正痛快,弄得屬下也想嚐嚐了。這可是劈暈了提回來的,看着挺瘦的,重量倒挺大。”
我點點頭,示意弄影先坐到一邊去,看着癱軟在地上的殘影,上前去便要將他臉上覆蓋着的面具取下,卻被他一把攫住了手腕,鑽心的疼痛傳來,我才帶着淚道:“蕭瀾,讓我看看你,是詩雪,我是詩雪啊,你還記得麼?”
“詩雪……詩雪,呵,怎麼可能,她不會出現的,不會出現在我的面前的,不會的。”似乎是醉得厲害了,我與五年前的容貌並無多大的分別,他卻已經認不出了,不由得讓我帶了幾分心酸。
“該死的,放手!”慕清見我的手腕快要淤血了,才意識到,殘影並不僅僅是抓住了我的手,一把揮開了殘影的手,看着我開始泛紅泛紫的肌膚,目光開始帶了幾分殺氣。
“別,我沒事,他只是醉了。這點兒傷,回去上個藥便行了。”我轉身從殘影身前走過,徑直往那書桌走去,取出了那把支精緻的簫,放到嘴邊,開始吹着那首隻有我與他才知曉的曲子,看着他的眼神慢慢變得清明,我才低下身子:“還記得麼,那首曲子?”
“詩雪……”他呢喃着我的名字,良久才發現他的目光完完全全地凝結在我的臉上,“真的是你?”
“師兄,詩雪終於找到你了,當年的事,你原諒我,好不好啊?詩雪真的知錯了。”我將臉靠過去,蹭着他的肩膀,撲鼻的酒氣,讓我可以知道他這麼些天飲了多少酒。
“不,我不是什麼蕭瀾,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他終於反應過來,幾乎是一把推開了我。
“悠舒,小心。”慕清疾步衝過來,扶住了我往後仰的身子,“你做什麼,不知道她有身子麼?相信年易不會沒有告訴你,怎麼……”
“清……不要……”我有些驚恐地不停地喘着粗氣,剛纔的那一瞬間我幾乎是嚇呆了,還好,還好慕清扶住了我,若是……真不敢想象後果是什麼。擡頭看向殘影的眸子,那裡面幾乎毫無溫度,似乎是真的不認識我。“你,當真不願意原諒我?”
“這位姑娘,你認錯人了,在下並不是什麼蕭瀾。”他扭頭便要往外走,被弄影一把攔住,“放開。”
“殘影,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弄影沉聲問着,也被剛纔的那一幕給驚到了,平日裡,雖說彩雲比較沉默寡言一些,但是也不會對着素不相識的弱女子動手,剛剛的他,——失控了。“她是閣主,是影閣閣主!”
殘影的肩膀明顯地震了一下,但又恢復了平靜,“適才屬下無禮,請閣主恕罪了。”話完便又要往外面走去。
“怎麼,就這麼不想見到我?既然如此,爲什麼還要回來?你既然回來了,便要做好被我發現的準備,被我發現了,你有逃避,這是什麼意思?你爲什麼不乾脆死在外面,爲什麼?你知不知道,你走了,琴玉瑟香堂便完了,完了。現在整個院子裡都長滿着了雜草,相信你回來這麼久,已經看過了。當年爲了那把琴,是我的錯,我一直想要挽救琴玉瑟香堂,可惜呢,他們都恨我、怨我,所以最後它就消失了。”我平平靜靜地說着,語調沒有絲毫的改變,雙手死死地攥着,卻沒有疼痛傳來,這纔想起,慕清已經將那指甲剪了,免得我又傷了自己,果然是有先見之明啊。
“閣主說的什麼,屬下聽不懂。”他只是背對着我,完全不知道,既然那支簫在我的手上,他的身份自然我便知道了,何苦還要不承認,累得人心裡不舒服?
“你若是真的不懂,那麼還請護法解釋一下,這支簫怎麼會在你這裡?若是解釋得本尊不滿意的話,弄影,——毀了它!”我將簫甩給弄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在陽光下愈發黯淡的背影。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滿意——,詩雪?”他被我逼得無奈轉身,那臉上的苦澀,隔着玉面,我仍然能夠感覺得到,“你明明知道,那支簫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