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碗菜
前院，老楊家的東廂房。
老楊頭看着面前敞口土陶碗裡，那香噴噴的大雜燴，有葷有素，又辣又香。
這樣的一碗大雜燴要是擱在往常，老楊頭少不得又要幹掉三碗雜糧飯，兩大碗燒刀子！
“老三媳婦，真是燒菜的好手啊，自打他們三房分出去，家裡這伙食交給老四媳婦打理，我就沒吃過一頓好飯，哎！”
老楊頭長嘆了口氣，坐在桌邊悶頭抽菸。
譚氏就着老楊頭泡過腳的水，給她自個草草洗了一下腳。
去院子裡倒完洗腳水進門，也瞅到了桌上那菜。
譚氏走過來打量了幾眼，酸不溜秋的嘖嘖道：“這三房，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林子裡飛的河溝裡遊的，好能耐！”
老楊頭捧着旱菸杆子搖了搖頭，對此嗤之以鼻：“爲了口腹之慾這般鑽研，這不叫能耐！”
起初劉氏不解，還當這是老楊家的門風，稀罕閨女不稀罕兒子。
他自個霸佔着牀外面一大半的地方，趴在那裡，雙臂交叉着擱在枕頭上，下巴抵在手臂上，嘴裡哼哼唧唧的。
前面一口氣生了五個兒子，纔有了後面楊華梅這個幺女。
老楊頭剛要出聲呵斥譚氏，譚氏已經搶先開了口。
一直到腳步聲進了隔壁的廂房，並傳來關門的聲響，這才鬆開手。
一個人影從他們窗口底下一閃而過。
“夜裡開飯前，大安過來請咱爹過去喝酒，咱爹沒去。後面胖丫嘎公也來請，還是沒請動。”劉氏道。
“老四，咱娘像是去了竈房，我瞅見她剛過去，手裡那端着一隻海碗！”劉氏壓低聲對楊華明道。
“那這碗菜咋整？”譚氏又問。
他默嘆了一聲，點了點頭。
“咋，你饞了？”老楊頭斜了譚氏，聲音裡透出不高興。
那副不得已而妥協的樣子，頗有一種英雄豪傑遲暮，爲了三鬥米折腰的悲嗆氣勢！
“啥？梅兒明天回家來？”老楊頭也打起了精神問。
“咋說？”
黑暗中，劉氏豎起了雙耳，捕捉着譚氏的腳步聲。
“不要啊？”譚氏瞅着那堆得冒了尖兒的菜，猶豫了。
劉氏興奮的說道，黑暗中，楊華明看不清她的臉，唯獨瞅到一雙比耗子眼還要亮晶晶的眼睛！
“那又咋樣？”楊華明懶洋洋的問。
“咱爹真傻，送到嘴邊的東西都不吃！”楊華明道。
“那你拿去竈房收好罷，當心莫被老鼠給偷了！”老楊頭叮囑。
可她自個一口氣生了兩個閨女後，這才曉得，老楊家最是重男輕女了，楊華梅，是例外中的例外！
老楊頭臉上的倔強和清傲，這會子大打了個折扣。
“三房送來的這碗肉菜，有黃鱔段子，有野雞，這些可都是稀罕東西，咱給梅兒留着，她一定稀罕的！”譚氏跟老楊頭那央求。
“死婆娘，咋停了……”
“嗨，三房就算是吃龍肉，也沒咱的份啊！三哥三嫂不管事，當家的是胖丫！胖丫那個死丫頭片子，精死了，還刁鑽古怪，上回吃她一碗餃子，差點沒把老子給拉死！”
“梅兒爹，要不就甭送回去了，老二從鎮上捎信家來，說明個梅兒要回村啦。”
“嘿嘿，那還等啥，咱趕緊去偷來呀！”楊華明催促。
物以稀爲貴，在一大家子大大小小爺們裡頭，這幺女梅兒，可是被老楊頭和譚氏捧在心尖兒上長大的！
啥好吃的，好喝的，好耍的，公爹公婆都往她那屋裡塞，兒子們都靠邊站！
突然，隔壁廂房的門吱嘎一聲開了。
驚鴻一瞥，劉氏還是眼尖的認出那是婆婆譚氏的身影，譚氏的手裡，像是還端着一隻碗！
劉氏卻道：“瞧你那出息樣兒，還是我男人哩！上回是上回，這回是這回！”
“到了嘴邊的好東西不吃，那是傻子，我爹傻，我可聰明着咧！”楊華明不以爲然的道。
“饞嘴，沒出息！”老楊頭道。
“噓！”
“接着三嫂就來了，怕是送肉菜來。”劉氏接着又道：“方纔咱娘去了竈房，我摸透了咱娘藏東西防耗子的地兒，鐵定是用大碗倒扣着放裡面的大鍋裡！”
嫁進老楊家也好幾年了，在這個家裡，小姑子楊華梅，那可是公爹公婆的心頭肉。
“那叫啥？”譚氏問。
“你傻呀，今個胖丫嘎公過來啦，夜裡請了長庚大牛他們過來吃飯，炒了一桌子好菜！”
譚氏點頭：“是啊，咱梅兒明個就要家來了，老二是個怕婆娘的，老二媳婦又是那般小氣吧啦的一個人，梅兒前段時日住在他們那，怕是也沒吃到啥實在東西。”
“好好，我用力我用力！”
楊華明已經坐起了身，用腳在牀前的地上摸鞋子。
“死婆娘，沒吃飯嗎？咋手勁兒忒小哩？用點力呀！”
劉氏腆着大肚子，有些艱難的跪坐在一側，黑暗中，只能藉助着從窗口射進來的一縷月光，給自家男人捏肩捶背。
楊華明說起這些，仍舊心有餘悸！
屋子裡黑漆漆一片，兩個閨女睡得沉，被楊華明給搬到了牀裡面睡去了。
同人不同命，劉氏心地對小姑子楊華梅，嫉恨得要死！
心道這老婆子平素不是挺能來事兒的嘛？咋這會子見了一碗肉菜就拖後腿了哩？
這時候，腳步聲從竈房那邊又傳來了，兩口子捂着嘴不啃聲。
除了大房在鎮上學堂讀書的長孫楊永仙，是老楊家傾盡全力去培養的讀書人外，小姑子楊華梅，便是這個家的另一個寶貝疙瘩！
“回頭連着碗給他們送回去罷！餐飯不飽，只雞不肥，我都沒去那邊陪老孫頭喝酒，憑白要他們送過來的菜，也不好！”老楊頭道。
“老四，那菜你當真要去偷？”劉氏拽住楊華明問。
“聽說明個梅兒就要家來了，咱娘那菜鐵定是留給梅兒的，咱吃了，娘怪罪下來，扛不住呀！”劉氏有點忌憚這個了。
隔壁老四楊華明和劉氏的屋子裡。
譚氏連連點頭，端起那隻敞口海碗徑直去了竈房。
這邊，楊華明已經利索的穿好了鞋子下了地。
“梅兒這段日子在鎮上二哥二嫂那裡住着，好吃的鐵定沒少吃，也不缺這一碗！”
楊華明道，扭身走到了門邊，悄無聲息的拉開了門。
身形一閃，消失在門口，一溜煙兒朝着上屋竈房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