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馬賊強盜並不是在萬曆十一年的八月出現的,以往也是有的,不過活動範圍卻很有分寸,俺答部和大明邊兵的庇護所在,他們都不敢猖狂。
草原廣大,也有不在這個範圍之內的小部落,也有爲了賺錢去找這些小部落貿易的商隊,馬賊們下手的往往就是這些。
另有一種,是邊將和韃虜的貴人們各自派出手下的親信,化裝成馬賊在草原上搶劫擄掠,不過如今雙方在抽稅上都賺的不少,又從這貿易上大大的得益,也不願意涸澤而漁,將財源斷掉。
所以俺答部控制範圍和大同邊鎮之間,比起平日裡都太平的很,不過大明的商人若是背景深厚倒罷了,有些中小商人經常是被沿途的韃虜部落敲詐勒索,有時候甚至會被韃虜的軍將縱兵擄掠。
但這些都是大明的商人,韃虜經常有販運皮貨、毛氈、牲畜以及其他貨物的商隊去往大明,這樣的商隊則沒有人敢碰。
誰都知道草原上到底是何人的天下,有一隻二百多人的隊伍離開了歸化城兩日後,就在路上遭遇了馬賊。
這夥馬賊頗爲狡猾,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裝作商隊,十幾輛大車滿載着貨物和蒙古人的商隊交錯而行。
看到這邊十幾輛大車,滿載着貨物,反倒是蒙古人這邊的商隊先起了歪心思,看到對方的貨物中似乎裝着的都是絲綢錦緞,這種貨物在歸化城那邊最是俏貨,很容易出手,這十幾輛大車足夠讓大家快活好久。
這等草原上商隊相遇,照例要派出探馬看看究竟,韃虜那邊等探馬的消息送回來,一干人就開始合計了,要不要把人殺光了強奪。在他們心裡,大明那邊的漢人不過是羔羊一般,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低聲下氣,陪着小心,從來不敢硬來。
雙方隊伍交錯,韃虜商隊這邊有不少人都將刀抽出了半截,不過兩個隊伍拉平,還沒等韃虜這邊的人先發令,先動的卻是這支裝着絲綢的漢人商隊。
有人用哨子吹動,尖銳的聲音一響,大車苫蓋着貨物的蒙布被直接掀開,在車上的人都是張弓搭箭,蒙布掀開,呼號一聲,箭直接射了過來。
韃虜商隊這邊也是準備動手的,一干人都拿着兵器騎馬來到了和漢人商隊對着的那一側,對面弓箭射來,幾乎來不及閃躲,目標又是密集。
二十幾步的距離之內,只聽到嗖嗖連聲,箭雨已經潑灑了過來,天氣剛剛變冷,人們身上不過是穿着皮袍。
行走在草原上,眼下時節也太平,也沒有必要時時刻刻穿着盔甲,所以這一撥近距離的箭雨,只聽到一陣陣慘叫,韃虜的人紛紛從馬上栽例下來,事發倉促,原本自以爲是狼,卻沒想到自己是羊,錯失了先機不說,也根本反應不過來,錯愕之間,那邊第二支箭都射出來了。
本來就是個二百多人的隊伍,兩輪箭射下來,近百人或死或傷,其餘的人反應過來之後,怒罵着張弓搭箭還擊,也有人抽刀驅馬,想要衝近了拼命,他們也都被徵召過去和明軍作戰,或者跟隨自己的部落去搶掠騷擾,明軍靠近了往往就要潰散,這夥商隊裡的人難不成比大明的軍兵更強。
卻沒想到他們剛衝起來,那邊不少人騎馬倒先是衝了過來,而且手中還拿着盾牌這趟,韃虜商隊這邊射來的弓箭都被盾牌當下,還有的弓箭射中,可人不過是晃了晃,居然沒有受傷的模樣,這肯定是穿着甲。
韃虜們忘了當初他們也想謀對害命,各個大罵對面的商隊黑心惡毒,早有謀算,雙方騎馬的碰撞,馬上的刀槍技藝,也是這大明的商隊更加強悍,一對上,韃虜這邊絲毫便宜沒有佔到,反倒是被一個個的砍下來刺下來。
其餘的人那敢戀戰,也顧不得這些貨物,扭轉坐騎就跑,漢人商隊這邊怎麼肯放過,不少人騎馬追上,在背後射箭砍殺。
草原上馬匹跑開了,想要追也不容易,還是有那麼十幾騎跑了出去。
“我是三娘子直屬的衛隊百夫長,放了我們,不然你們在草原上容身之地,大汗航”
“打不能打,廢話怎麼這麼多!!”
說話的這百夫長只看到一把大刀揮來,頓時身首分離,其他的人不管是怒罵,或者是求饒,等待他們的都是乾脆利索的一刀一矛。
“你們說,這啥啥楞汗的人多久會來到?”
“等他們來了,屍首都要被狼啃乾淨了。”
馬賊們對答幾句,鬨堂大笑,然後揚長而去。
大明的商隊被劫,最起碼人命還能保全,韃虜的商隊被劫,除非能夠逃跑,不然只會被殺,這樣的事情在草原上這幾十年實在是少見,歸化城自僧格都古楞汗之下,人人震怒,一定要把這一夥膽大包天的馬賊抓起來。
茫茫草原,但行動其實也有蹤跡可循,依靠馬蹄印和車轍,依靠獵犬來追蹤,不是持別精通草原的特點地形,很難逃掉。
不過歸化城派出的精騎責了幾個地方,追蹤兩天之後,發現又是回到了商道上,那邊都是各色商隊和旅人,也無法判斷到底是誰,根本無法追蹤下去。
有能力,有資格去歸化城告狀,能把消息通到俺答部金帳的人,並不只是蒙古人,許多遭劫的漢人豪商也都是有這個本事。
蒙古商隊反應是一支僞裝成大明商隊的馬賊動手,而大明的商隊則說漢人和蒙人都有,歸化城做出了判斷,這應該是由蒙古人爲主,在草原上生活的漢人輔助的一支馬賊,很有可能是從河套那邊竄來。
在俺答部的一干人眼中,漢人不可能會在草原上有這樣的本領,掀起這麼大的風浪。
三娘子是俺答汗的寵姬,也是如今大汗僧格都古楞的正妻,三娘子手中有俺答部四分之一的騎兵力量,舉足輕重。
而且從歸化城去往大明的商隊,大多是和三娘子有關,自然,遭劫的大多都是三娘子的商隊,三娘子自然震怒,僧格都古楞也是收到了各方的消息,自然不會等閒視之。
對這樣狡猾強悍的馬賊,一定要派出汗帳直屬的騎兵搜尋,這樣才能對付的了這夥馬賊。
…………
草原上並不太平,但在山西首府太原這邊卻看不出什麼亂象,一切如故,反倒是因爲天氣漸冷,農活都已經忙碌完畢,四里八鄉的人開始進城,或閒逛,或者做個短工,反倒變得熱鬧起來。
京師派來的欽差,錦衣衛指揮同知王通來到太原府城已經快五天,即便是山西的官員,也知道王通的名字,也知道王通的地位遠不止這個指揮同知的官銜。
自山西巡撫以下,各個有資格見面的官員都是誠惶誠恐,招待的很是殷勤,生怕王大人不高興,給自己惹出什麼禍事來。
當年在山西煊赫無比的勇勝伯余家,有傳聞說,就是這位王通出手,讓他們家身敗名裂,抄家滅族,別的不說,王通一到山西,地位正高的大同鎮副將馬棟,就連忙派人來招呼接待,客氣到了極點。
再想想這王通的身份,錦衣衛是做什麼事情的,就是替天子刺探百官陰私情狀的,仕途沉浮,做官這麼多年,誰也不敢說自己如何的乾淨,這就更讓人戰戰兢兢了。
不過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王通表現的很得體,並沒有他這今年紀經常會出現的年輕氣盛,也沒有少年得志的驕狂,反倒是很溫和有禮,能沉下心來詢問議事。
山西的各位大人也都有自己的耳目,也知道王通來到山西之前的一個月,分駐在山西的錦衣衛千戶已經開始奔走打聽,王通到來之後,錦衣衛千戶裡的兵卒活動更加頻繁,不過所打聽的消息卻沒什麼複雜的。
也就是歷年歷代的宗祿一事,這件事與其說是難題,倒不如說是個笑話,看着那些天下血脈,這個將軍,那個將軍的,連身沒補丁的衣服都沒有,三十多歲連個老婆都娶不上,大家都有一種看戲的感覺。
“宗室子弟,畢竟是天家血脈,弄倒這般潦倒,陛下也是深感痛惜,布官跟諸位大人這幾天聊下來,發現各位大人都是沒什麼辦法啊!”
在山西巡撫官署的內堂,一干人按照官階高低次第而坐,聽到王通淡然說話,衆人交換了下眼神,都是點頭。
“本官來前也曾在京師看過奏摺,有平陽府宗室某去京師告狀,說他那邊祿米已經拖欠了二十五年,本官來到這邊也查了查各處帳目,大同府那邊拖欠了三十一年,太原府這邊是二十年,拖欠了一年兩年,本官還懷疑各位做什麼手腳,這二十年三十年的,實在也說不出什麼了?”
衆人都盯着王通,可王通的表情很沉靜,看不出什麼喜怒,下面安靜了下,大同知府站了起來,乾咳了一聲說道:“欽差大人,這宗祿實在是發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