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味道
“對不起。”
時雍沒有辯解,目光坦然地望着燕穆。
“我沒有早些同你們說清楚,是我不對。但你要相信,我絕無惡意。”她垂下眼皮,聲音凝重了一些,“一開始我怕說出來你們也不信,又想與過往劃清界限,免得招來殺身之禍……幾經蹉跎,這事便成了難言之隱。”
燕穆沉着臉,直直盯着她,一字一頓說得艱澀。
“我本以爲,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我是你會絕對信任的人。”
時雍抿了抿嘴,再次露出歉意。
“我不是故意瞞着你們。實際上,我原本沒有想過要告訴任何人。”
燕穆目光微暗,“我試探過你。”
“我知道。”
“你拒絕承認。騙了我。”
時雍垂了垂眼皮,流露出一絲慚愧的表情,“那時,我自身難保。時雍這個身份,帶來的不是榮耀,而是我們這一羣人的災難……”
燕穆淡淡地問道:“如今呢?就沒有災難了嗎?”
“有!”
時雍對這件事的想法並不樂觀。
一個曾經被天下人唾棄和痛恨過的女人,內心的陰影一時半會是化不開的。
她躊躇一下,眉頭微蹙,“但是……”
“但是你如今有趙胤,不同了。”燕穆接過話來,聲音低沉而失落,還有些說不清的複雜情緒,目光則是一動不動地盯在時雍的臉上。
“你認爲,趙胤會保護你,絕對的信任你,也值得你信任,對嗎?”
時雍隱隱覺得他話裡有話。
眉頭一皺,她回視燕穆。
“你到底想說什麼?”
燕穆沒有迴應。
等了好一會,他在烏嬋不讚許的目光盯視下,略略別開臉。
“我想說的,方纔已經說了。我今日來,是向主子道別的。”
時雍盯着他的臉,突然將那些名錄和賬目往前一推。
“人各有志。你執意要走,我也不留。但是這些東西,你不必再還給我。帶走吧,捐一部分給窮苦百姓,剩下的,你和南傾雲度再置辦一些家產,娶一房媳婦,生幾個孩兒,過你們的日子。”
燕穆震驚的看着她。
雍人園的產業,可不是小數目,不是幾萬兩黃金白銀的家當……不說富可敵國,保子孫數代富貴無憂足夠。
她居然說放棄就放棄?
時雍看着他的表情,扁了扁嘴,淡然地說道:“時雍死了,就讓她死了吧。這些年你爲雍人園打理產業,鞠躬盡瘁,着實辛苦。這些都是你該得的。”
燕穆許久沒有吭聲。
客堂裡寂靜得落針可聞。
好幾次,燕穆目光噙淚,嘴皮蠕動,彷彿要說些什麼。
然而,到最後,他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就那麼走到時雍的面前,朝他深深拜下,然後打開門,徑直離去。
時雍沒有轉身。
她看到了燕穆擺動的衣角,也看到南傾推着輪椅轉過來看她的樣子……
喉頭像塞了一團棉花,堵得慌。
“阿時……”烏嬋心疼地捉住她的手,“你別難過,他就是發瘋了。看你要成婚,心裡不舒坦,跟你鬧彆扭呢,會回來的。”
時雍看着那些賬目,突然頭痛。
“你去。幫我拿給他。”
……
時雍與燕穆相識於寒微。
遠早於烏嬋和趙煥,與燕穆的感情也更甚於南傾和雲度這些人。
在過去的許多年,她們相依爲命,時雍一度覺得與燕穆就像是一家人,不用分彼此。但是,自始至終都無關男女情愛。燕穆在她心裡充當的角色,不是下屬,更像兄長,朋友。
她曾經以爲,燕穆待她亦如是。
如果沒有察覺到燕穆對她的情感,時雍想,他們會一直這麼下去。
可是,自從燕穆斷然拒絕烏嬋,隱隱流露出對她的情感,這份感情就很難再像從前一般親密。
時雍的感情邏輯很簡單。
愛與不愛如同黑白,一眼分明。
騎驢找馬,傷春懷抱,平白消耗人的情感,她做不到。
她主動與燕穆拉開了距離,燕穆自然也感受得到,在燕穆陪同烏嬋去陰山找她再到回京這段日子,他其實一直在時雍的身邊,離她很近,但如非必要,沒有事情要他去辦,時雍就不會再找他。
燕穆的失落大抵來源於此。
他要走,時雍會難過。
但她,無法挽留。
……
從烏家班出來,時雍讓予安轉道去了無乩館。
家裡正高高興興地操辦她的婚禮,她不想喪着個臉回去讓王氏盤問。
沒有趙胤的無乩館很是冷清,尤其是後院裡,只剩嫺衣帶着幾個丫頭和婆子曬着太陽在打絡子。
看着時雍領着大黑過府,臉帶愁緒,嫺衣沒有多話,使個眼色讓丫頭婆子們收拾好東西,各自散去,這才隨了時雍進屋。
“郡主臉色不好,可是累着了?”
時雍點點頭,看了嫺衣一眼。
“我想在這裡睡一覺。可以嗎?”
嫺衣訝然。
“當然。我這就去給郡主鋪牀……”
無乩館裡有時雍的房間,但是她離開數月,房裡久不住人,被子牀帳都有些潮溼,被嫺衣拿出去曬了,收將起來。
“不用。”時雍看她轉身,出聲阻止,“我就在侯爺屋裡睡一會兒。”
嫺衣唔一聲,沒有說什麼。
若是旁人要睡趙胤的牀,那是萬萬不行的,犯大忌。
但時雍不同。她是唯一一個可以在趙胤這裡撒野的女人。
嫺衣領她進屋,又爲她泡了熱茶,見她懨懨無力,到底嚥下了喉頭的詢問,退出去關好了門。
時雍和衣倒在牀上,拉過被子蓋住頭。
被子裡有趙胤身上的味道,常常令她感覺安心。
可是,被子剛蓋上去,她又冷不丁地拉開,神色凝重地皺着眉頭,慢慢的,一點點地湊過去,仔細地聞。
爲什麼會有一種脂粉味?
他前晚不是一夜未歸?
而昨晚,直接從公主府就離開了,也沒聽嫺衣說回來過呀?
回京到現在,他就在這張牀睡了一夜而已……
難不成,宮裡帶回來的?
可他爲什麼又說,在錦衣衛沐浴時沾上的?
時雍腦子轉得很快,下意識覺得趙胤瞞了她什麼,可是再一細想,趙胤瞞她的事情,又豈止一件兩件?
身爲錦衣衛指揮使,他日理萬機,腦子裡都不知有多少秘密。又怎麼可能什麼都告訴她?
時雍想了片刻,將被子翻了個面,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天已經黑了。
大黑趴在她的牀邊,腦袋埋在她的身前,嘴裡哈着氣,不停地蹭她。時雍慢吞吞睜開眼,恍惚般看着四周,隱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瞥了大黑一眼。
“怎麼了?”
大黑擡起爪子,又刨了刨她。
“餓了?”
大黑舔舔她的手背。
“我也餓了。”時雍打個呵欠,慢條斯理地爬起來,拉開房門就看到嫺衣滿臉焦急的站在外面,似在躊躇。
猛地對上時雍的眼,嫺衣怔了怔。
“郡主?你醒了?”
時雍嗯聲,“怎麼了?”
嫺衣道:“良醫堂的孫大夫派人來問,你是不是在這裡。說是有急事,請你過去一趟。”
孫國棟?
找人都找到無乩館來了,肯定有要緊的事情。
時雍瞥了瞥大黑,“走吧。”
大黑搖搖尾巴,跟上她。
時雍卻突然頓步,回頭笑着看向嫺衣。
“侯爺回來,不用告訴他我睡過他的牀。”
看嫺衣不解,時雍又眨了眨眼睛。
“害羞。好姐姐,替我保密——”
嫺衣愣了愣,瞭然一笑。
“婢子明白。”
……
良醫堂。
原本清清淨淨的一個小巷醫館,此刻擠滿了人。
人羣佔了道,馬車走不過去,時雍只能讓予安把車停在巷子外面,然後下車步行。
今兒她出門穿得隨意,未施脂粉,不帶釵環,頭上戴一頂輕紗帷帽,遮了大半邊臉,看上去就像是哪家前來求醫的小娘子,並沒有引來太多的目光。
醫館門口吵吵嚷嚷,哭鬧不止。
圍觀的人踮着腳,擠來擠去,時雍好不容易纔在予安的幫忙下,分開人羣。
“怎麼回事?”
孫國棟一看到她,當即紅了眼。
“我的姑奶奶,你可算來了。”
麼麼噠,三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