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易看着茶盤上的藥，不由得抿着脣緩緩地握緊了自己的雙拳，他擡頭看向賢妃。
賢妃輕描淡寫地命令道：“喝了吧。”
賢妃平日在宮人面前是一個很溫和的人，極少發脾氣，就算有那新來的小宮女伺候的不好，她也會寬容她幾回，不會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比一些低位的妃嬪都好說話。
可是現在坐在上座的這個賢妃雖然也沒有疾言厲色，卻能讓人感覺得出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威懾，就算是輕言細語也讓人覺得不容違抗。
寧易的目光在那瓶藥上停留了許久，他的額頭上慢慢地冒出了冷汗，可是站在他面前的尹姑姑既沒有離開也沒有出聲催他，賢妃則像是忘記了面前還有人一般專心地繡着自己手裡的雙龍戲珠，整個大殿裡落針可聞。
終於，寧易閉了閉眼之後擡手拿起了托盤裡的那瓶藥，揭開了瓶塞，在他正想要一口飲下的時候，賢妃突然出聲了：“最後沒有想說的了？”
寧易額頭上的冷汗有一滴落了下來，砸在了腳下的地磚上，寂靜的大殿裡似乎能聽到“啪——”的一聲。
寧易沉默了片刻：“沒有。”
賢妃挑眉：“對公主也沒有話留下？”
“沒有。”語氣很平靜。
賢妃卻是朝尹嬤嬤擺了擺手，她沉吟着打量了寧易半響：“可惜刑獄司並不屬於嬪妃能插手的地方，就算我在皇后娘娘面前能說得上話，怕是也沒有用啊。”
“如此說來世子妃的女德修得極好了？”
賢妃聞言似乎有些訝異：“喜歡金銀之物？”
於是母女兩人分頭離府。
尹姑姑臉色一變，轉頭看向賢妃，賢妃卻沉默着打量寧易。
賀林晚想了想：“茶好，水好，茶具好，火候正好，好。”
賀林晚斜睨了李毓一眼：“刻薄虛僞？這是世子對我的評價還是對那位楊阿醜姑娘的評價？”
兩人相對而坐都不說話，李毓沏茶，賀林晚饒有興致地看着，看着他行如流水賞心悅目的動作。
賀林晚剛下了賀家的馬車，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就停止了賀林晚面前。賀林晚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馬車車伕，上了車。
馬車裡李毓一臉閒適的坐在那裡，見賀林晚上來了他擡了擡眼，示意賀林晚坐他對面的位置。
李毓自顧自地動手沏茶，沒有搭理她。
賢妃終於笑了，意味深長地道：“知道怕了？本宮還以爲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如何？”
賀林晚微微掀開一點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這是去往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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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易坦然地點頭，頓了頓才道：“剛進宮的時候因爲沒有銀子打點老內侍讓他給我安排個好去處，我把家人留給我的唯一一塊玉墜送了出去，聽說被當到當鋪了， 我想去贖回來。”
賢妃滿意地點了點頭，語氣溫和地問：“你可有願意去的去的去處？皇后娘娘那裡我還算能說得上話。”
尹姑姑張了張嘴，終究什麼話也沒有說。
李毓終於惜字如金地開口了：“梅園。”
寧易神色波瀾不驚：“知道。”
只是賀林晚出了門之後卻並沒有去趙家，她讓春曉坐着她的馬車去趙家給趙青青送了一封信，自己卻在半路上下了車。
賢妃終於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對寧易淡聲道：“起來。”
賢妃看着寧易不置可否：“說說。”
寧易沉默了片刻，卻道：“我去了之後您就能插手了。”
寧易一走出賢妃的視線範圍寧易就嘲諷地彎了彎嘴角，那笑容即便在陽光下都讓人覺得十分地冰冷。
“陛下說過要重重賞你，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本世子的世子妃自然是這世上最爲賢良淑德的女子。”
賀林晚看着李毓涼涼一笑：“當然有區別，世子不是曾誇那位楊姑娘是最賢良淑德的女子麼？”
賢妃盯了寧易片刻，微微一笑：“那就喝了吧，”
賢妃道：“本宮是沒到無人可用的地步，但是卻沒有人比他更合適。怕死卻勇猛，孤傲卻服從，好財卻坦率，重親情卻知變通，有野心也懂得分寸。這樣的人能辦事，知感恩，只要給了他應得的利益和尊重，他自然甘願爲你赴湯蹈火且忠心不二。”
接着李毓的腦海中響起了一段對話。
賢妃從座位上起身，緩緩走到窗邊，透過紗窗看外頭的庭院，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道：“你先回去養傷吧，我考慮考慮。”
等寧易的腳步聲走遠了，尹姑姑才道：“娘娘，您真的要用他？”
寧易依舊波瀾不驚地站在那裡，彷彿他剛剛說的只是很隨意的一句話。
寧易聞言先是一愣，隨即整個身體都突然放鬆了一般，他似乎想要給賢妃磕一個頭謝恩，卻差點支撐不住一頭栽下。
寧易道：“可以讓人看我臉色的地方。”
賀林晚聞言手一頓，將簾子放了下來。
回想起來之後李毓看着賀林晚竟無言以對。
賢妃聽到他賄賂了老內侍並沒有生氣，反而微微一笑：“本宮知道了。只是這慶熙宮你不能再留下去了。”
寧易沉默了片刻道：“我聽從娘娘安排。”
李毓聞言卻是皺了皺眉，他看了一眼賀林晚自己也品了一口，然後便就放下了，冷哼道：“樣樣都誇，就是沒有可誇之處，你還是這麼刻薄虛僞。”
賢妃笑了笑：“誰沒有個年少的時候？你難道不知道這個時候你越是阻止她她越是會跟你唱反調？最後說不定還把我給恨上了。現在在她眼裡對她百依百順的皇后比我這個處處管着她的親孃親多了。所以與其弄得最後母女反目，到不如讓她自己認清楚寧易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寧易擡手將手中的藥一飲而盡，然後便靜靜地跪在那裡再不出聲，似乎在等待死亡的到來。
寧易面上露出了幾分疑惑，尹姑姑出聲道：“剛剛娘娘賜給你的是療傷聖藥，對你的傷勢癒合大有好處，還不快謝恩。”
賀林晚從來沒有承認自己就是楊阿醜，但是她也沒有再一味否認，賀林晚覺得自己或者從內心深處其實還是渴望有人能記住她作爲楊唯真的那個存在。
只是直到沙漏裡的沙再次全部流到了下面的琉璃球，整個沙漏上下倒置了三次之後寧易還是沒有察覺到身體有何異樣，他不由得疑惑地看了尹姑姑一眼。
李毓被嗆住，驚愕地看着賀林晚。
李毓一口將面前的茶飲盡：“有何區別？”
寧易沉默了片刻，垂眸道：“別的都不需要，請娘娘賞我銀子吧。”
尹姑姑輕斥道：“放肆！”
尹姑姑想了想：“他的來歷確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刑獄司權利過大，您爲何要安排他進去？您又不是無人可用？”
尹姑姑想要去扶寧易起身，寧易卻搖了搖頭，硬撐着自己站了起來。
賢妃聞言不由得挑眉：“刑獄司？你可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
一股清冽濃厚的茶香瀰漫在馬車狹窄的空間裡，李毓擡手給賀林晚斟了一杯茶，看着賀林晚抿了一口。
“勞煩世子親自來接我。”賀林晚客套地道。
賢妃看着他明明站都站不穩，卻依舊想要站得腰背挺直的樣子不由得微微一笑。
“身爲姑娘家，當以貞靜嫺雅爲要，賀姑娘的女德修到了何處？”
寧易想了想：“我想去刑獄司。”
衛氏雖然沒有對賀家人說實話，但是她在噩耗真的來臨之前卻並未真正放棄過希望，第二天衛氏就以去店鋪查賬之名出了一趟門，其實卻是想要安排自己的人走一趟山東。
從這一刻起李世子重新記起了一句話，當你面對一個記性極好，從不會記錯的人的時候，說話一定要小心。
說到這裡賢妃嘆了一口氣：“寧易這種人啊，哪裡是來讓女孩子喜歡的？讓她自己看明白吧，其實這樣也好，早些看清楚了也免得她以後犯我犯過的錯。”
尹姑姑想了想寧易從進殿以來的種種表現，不由得覺得賢妃的判斷應該是正確的，只是她還有些顧慮：“可是公主她……”
賢妃將紗窗輕輕推開，看着寧易挺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庭院裡：“你不是查過他的來歷嗎？”
賀林晚今日也是要出門的，只是她對衛氏的說法是想要去找趙青青幫忙打聽父親的下落，衛氏想着趙家畢竟從山東搬來京城不久，說不定在家鄉還有自己的關係網，能幫上忙也說不定，便同意了。
寧易半句廢話也沒有，行了一禮就轉身離開了。
好在李毓自太白樓那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問過她身份的事情，似乎已經認定了，他沒有再給賀林晚否認的機會。
一路上兩人都無話，直到馬車停在了梅園門口。
李毓先下車，然後轉身來扶賀林晚，賀林晚瞥了他一眼，自己利落地跳下了馬車。
今日充當馬車伕的高楓面無表情地看了看兩人，怕主子覺得面上不好看，好心勸慰：“世子，既然賀姑娘上次能將您的貴軀踹飛，應該是不需要您攙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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