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硯田在上清院裡一直跪着,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聽得大殿裡的金鐘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
一縷縷的青煙飄在他身上,要將他整個人薰透了。
劉硯田想起宮裡內侍傳來的口訊,“麗嬪娘娘讓您傾力一搏,現在是最後的關頭,再等着就沒有法子了。”
劉硯田想到這裡出了一身的冷汗,立即地汗又被你吹乾了,等得越久他心裡越焦急。
“閣老,”韓公公走過來道,“皇上請您進去了。”
劉硯田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幾乎是跌跌撞撞跨進殿門,然後看到低頭吹香的皇帝,空曠的大殿一片冷寂,走進去說不出的可怕。
劉硯田跪下來。
皇帝將手裡的香交給內侍,歪過頭很奇怪地看着劉硯田,“朕聽說一件有意思的事,說坊間都在傳句話,說朕的閣老其實是個……”皇帝說到這裡停頓下來,好像在思量,半晌接着道,“雜種。”
內侍目光閃爍不知說什麼纔好,整個大殿都嗡嗡作響,彷彿有不少人憋不住笑。
“是不是這話?”皇帝的聲音清亮問向身邊的內侍。
“嗤,嗤,嗤……”
那些輕笑的聲音彷彿就在劉硯田耳邊,笑得劉硯田身體顫抖,臉色血紅。
他想利用常家,沒想到卻被周成陵揪住,現在街頭巷尾交頭接耳,都在看劉家的笑話。
“閣老,你給朕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意思?”
劉硯田提起全身的力氣。看向皇帝,“皇上,臣是囚禁了楊秉正,馮黨叛亂的時候臣就發現了楊秉正沒死。本來應該將此事稟告皇上,可是皇上提拔周成陵領兵去了保定府,臣就想,萬一周成陵有不臣之心,可以用楊秉正要挾,周成陵打了勝仗回來,微臣上奏摺請求皇上不要賞賜周成陵,倘若不加壓制,日後必成禍患。果不其然,這次周成陵救走楊秉正,過了那麼多天才向朝廷稟告,根本就沒有將皇上放在眼裡,皇上還記得曾經和老臣說過,在您心裡最大的禍患就是周成陵,老臣一直記在心裡,皇上您千萬不要被周成陵矇蔽……”
劉硯田一口氣地說出來。
他就是要讓皇上想起對周成陵的忌憚,皇上想要對付周成陵就還會用他,就像之前的馮國昌。他還沒到兔死狗烹的地步。
皇帝眯起了眼睛,“閣老的意思一切都是爲了朕?”
劉硯田一頭叩在地上,“臣是爲了大周朝,臣知道做的事是十惡不赦,但是臣非做不可,臣願意以死謝罪以保皇上的江山社稷。”
皇帝聽得這話忽然輕笑起來,“閣老當朕是亡國之君不成?”說着站起身來,“誰也別想逃過朕的眼睛,朕知道你們都在謀劃什麼。你們都想將朕當做傀儡擺佈。”
皇帝走下臺階。青絲絹的外衣被風吹的如同四散的花瓣,“不過有件事閣老說對了。朕要依仗周成陵卻又要將他牢牢攥在手裡。”
劉硯田聽到了希望,“皇上,馮國昌在時滿朝文武雖然與他同流合與。御史言官卻還沒有站在他那邊,如今周成陵手中握有軍權又以御史言官做耳目,真是最大的禍患。”
周成陵想要一舉拿下他,所以步步緊逼,讓他喘不過氣來,可這也暴露了周成陵的缺點,周成陵爲人太過張揚,就像一柄出鞘的劍,劍鋒不見血就不會回鞘,他想到周成陵會恐懼的發抖,難道皇上不會?只要和皇上在同仇敵愾,他就能爭得一條活路。
周成陵太自信了,調動了多少文武大臣還害他,將他逼的無路可走,也將康王一黨暴露在皇上眼前。
“這些日子奏摺一封封遞到上清院,老臣雖然在內閣,也壓制不住那些御史,還有兵部尚書、吏部尚書、順天府尹,那些人可都在替周成陵說話,”劉硯田眼睛突突亂跳,“難道皇上沒有察覺?”
皇帝慢慢地彎起嘴脣,他在想什麼豈是劉硯田和周成陵能知曉的。
所有人都是他手裡的棋子,只有他知道什麼時候將他們擺在什麼位置上。
劉硯田接着道:“皇上,投鼠忌器,臣不過一條賤命,皇上可以利用這個契機,除掉心腹大患,這樣一來朝廷政局就全由皇上來掌控。”
劉硯田說的眼睛發亮,整個人激動的發抖,彷彿他這一生就是爲了這一天而活,就是爲了皇帝能拿到權柄而活,他早就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
現在他就是大周朝最大的忠臣。
“皇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現在的局勢再清楚不過,只要除掉周成陵,臣死也甘願,”劉硯田擡起頭,“皇上若是覺得周成陵才立了大功,無法向滿朝文武交代,那麼老臣願意做皇上那柄殺人刀,替皇上除掉這個禍害。”
“日後,若是誰追究過錯,只有老臣之錯。”
劉硯田的聲音讓整個大殿都嗡嗡作響,方纔嚇的瑟瑟發抖的劉硯田,因爲這番慷慨激昂之詞精神煥發起來。
“那你說要怎麼辦?”皇帝看向劉硯田,他就是喜歡看到這一幕,所以他會權衡所有的權利,待到時機成熟,不聲不響地將他捏死在手心裡,他是皇帝,他是天底下最聰明最有權勢的人,所有人必須對他俯首帖耳。
劉硯田道:“將周成陵叫進宮來,老臣趁他不備殺了他。”
只要借皇上的手殺了周成陵,他就能將整個局面扳過來,這是他最後的出路,劉硯田眼睛裡冒出血光,幾年前他沒能殺了周成陵,這次一定要彌補這個過失,只要周成陵活着一天他就不會好過。
“你真有這樣的心思?”皇帝不動聲色,拿起茶碗喝茶。
劉硯田將頭叩在地上。“老臣願意爲皇上解憂。”
皇帝眯起眼睛來,自從給周成陵復爵,他就讓人悄悄地盯着周成陵的一舉一動,周成陵在楊家見御史的事他已經知曉。兵部尚書等人也是竭力爲周成陵賣命,劉硯田是奸佞,周成陵更是該死,他之所以沒有立即處置劉硯田,就是要讓劉硯田對付周成陵。
這樣他就會省不少的力氣。
坐在這個皇位上就要懂得運籌帷幄,今天的局面他早已經料定。
“朕爲何要將周成陵叫進宮?”皇帝垂下眼睛,彷彿不甚在意。
要不聲不響地將周成陵叫進宮,千萬不能打草驚蛇。劉硯田按住慌跳不停的心,“微臣已經想好。”
“周成陵和楊氏感情甚篤。要從這方面下手……這樣才能戳中周成陵的心窩。”劉硯田說着微微一頓,向四處看看。
不知什麼時候大殿裡就只剩下皇上和他兩個人。
劉硯田向前跪爬了幾步,“皇上覺得楊氏用丹爐煉出的藥如何?”
皇帝擡起眼睛,只要想到楊氏,他就覺得他已經離登仙更近了一步,若是他沒有仙緣,爲何像楊氏這樣的異人會出現在本朝,他耐心地等着就是想要等楊氏煉出能起死回生的丹藥來。
劉硯田道:“楊秉正被救出去的時候,已經斷氣了,可是去了楊氏那裡吃過楊氏的藥卻活了過來。”
這應該是皇上最喜歡聽的話。
劉硯田小心翼翼地試探着。看着皇上的臉色,起死回生,與天同壽,纔是皇上最想要的東西,現在只有楊氏能做成這樣的事,“皇上就不想讓楊氏來上清院,爲皇上煉丹?”
讓楊氏來上清院,首先就要過了周成陵那關,只要周成陵活着就會護着楊氏。周成陵一死。無論做什麼都會容易的多。
讓楊氏進上清院。
聽得這話,皇帝突然看向劉硯田。劉硯田怎麼會知曉他心裡的想法。
對,他就是要楊氏,他要讓楊氏帶着人爲他煉出仙丹。助他成仙。
劉硯田看着皇帝發光的眼睛,他心頭頓時一陣歡跳,他終於猜透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夜長夢多……”劉硯田低聲勸着。
“皇上可以讓周成陵來和臣對質,我們在外佈置好人手,等到皇上下令所有人一起擒住周成陵,任他有三頭六臂也逃脫不了。”
……
楊茉一直覺得心神不寧,醇郡王妃道:“在想什麼?”
楊茉搖搖頭,“若不是有了身孕,我現在已經去養樂堂的路上。”她本來定好的要和魏卯幾個一起去看看養樂堂的情形,雖然戰事過了很久,但是有不少傷兵仍舊在養樂堂養傷,京裡達官顯貴捐了不少的米糧和草藥,她就想着去養樂堂安排安排。
醇郡王妃笑道:“慢慢來,日後有的是時間。”
楊茉點點頭。
“不要想太多,現在養胎最重要,將孩子平安生下來,你也有了依仗。”
醇郡王妃話中有話,其實只要跟周成陵親近的人都應該知道周成陵將來會如何,倒是她現在什麼都不想,只要周成陵能平安她就算鬆了口氣。
楊茉正想着,梅香進來道:“王妃,王爺那邊傳話過來,王爺去上清院了,說是皇上要問劉閣老的事。”
楊茉點了點頭。
醇郡王妃道:“我聽郡王爺說,劉家的案子已經板上釘釘,劉閣老想抵賴也賴不掉,你不用擔心,只要聽好消息也就是了。”
但願如此,希望過了今天一切都能風平浪靜。
醇郡王妃挽起楊茉的手,“我府裡的丫頭新裁了些花樣,我今天帶過來了,你來挑挑有沒有喜歡的,你府上的冬季衣裳和被褥我來幫你做。”
楊茉感激地看向醇郡王妃,“都知道我手笨,獻王妃昨兒也打發人送來了不少樣子。”
“不是你手笨,”醇郡王妃道,“是你將心思都用在了治病救人上,人哪裡來的那麼多精神。”
兩個人都掩嘴笑,笑聲還沒過,外面的婆子進來道:“王妃。太醫院的丁院使來了。”
“這時候來,該不是宮裡哪位主子有不舒服了?”醇郡王妃道,“也是怪了,這都是太醫院的事。怎麼一個兩個都往你這裡跑。”
丁院使喜歡和她論脈案,所以來保合堂勤一些,楊茉道:“這裡也沒有別人,就請院使進來吧!”
下人應了一聲,很快將丁院使引進屋。
丁院使低頭進了門,擡起頭來看向楊茉和醇郡王妃。
楊茉不禁怔愣。
丁院使的臉色很不好。
“王妃。”丁院使看向醇郡王妃,欲言又止。
“沒關係,”楊茉拉起醇郡王妃手,“醇郡王妃不是外人。”
丁院使點點頭。“王妃有沒有聽說什麼話?今天我給上清院的小道士診脈,小道士說,皇上有意讓康王妃進宮煉丹。”
醇郡王妃瞪圓了眼睛,“怎麼會有這種事?上清院什麼時候讓女子進去?再說煉丹都是道士的事,怎麼能讓王妃去?這是什麼話?一定做不得真。”
醇郡王妃話音剛落,屋子裡忽然靜寂下來。
楊茉和丁院使都不說話,醇郡王妃忽然慌張起來,聲音都顫抖,“難道,難道是真的?”
楊茉半晌點點頭。“我覺得很有可能。”
醇郡王妃臉頓時燒的滾熱,“那要怎麼辦?”
那要怎麼辦?皇上的意思,誰還能改變?
楊茉忽然之間很慌張,“丁院使這話還跟誰說過?”
丁院使一怔。
醇郡王妃道:“王妃是問,王爺知不知道?現在王爺正在上清院。”
王爺知不知道?
丁院使心裡一根弦頓時蹦起來,“我……沒跟別人說過……王爺……王爺……”
楊茉頓時握起手掌。
……
周成陵一步步走進上清院,皇帝吩咐韓公公將蓮花座端來給周成陵和劉硯田坐下。
劉硯田深深地吸口氣,想要按住胸口狂跳不停的心,成敗在此一舉。只要他將茶碗摔在地上。大殿兩側的侍衛就會蜂擁上來將周成陵砍成肉泥。
多少年都看不到的情景,就要在他眼前發生。
只要想到眼前立即會血流成河。他就忍不住去抿乾涸的嘴脣。
來吧,來吧,只要做成了這件事。從此之後就沒有人在擋着他的路。
管他是什麼人,轉眼間就要死在他手裡。
周成陵啊周成陵,太可惜了,因爲一個女人,就要死在他眼前,楊氏那種招搖的女人,遲早要帶來災禍。
“可查清楚了?”皇帝低聲問周成陵,“閣老怎麼說?”
劉硯田垂頭喪氣地去拿茶碗,茶碗不停地顫抖,周成陵一定以爲他怕急了,其實他是在激動的發抖。
周成陵以爲他就要完了,其實死的是周成陵,他纔是大贏家。
劉硯田留意看了一眼周成陵,周成陵一日往常般平靜,什麼都沒有發現。
劉硯田將茶碗沾向嘴脣,緊接着手裡的茶碗落在地上,他立即地想到後退,他不想要周成陵的血濺在他臉上。
在茶碗落在地上的瞬間,他看到侍衛從大殿裡走出來,其中一個拔出了刀。
明晃晃的刀就要砍在周成陵的頭上。
劉硯田歡喜,前一刻他差點做了砧板上的魚肉,後一刻他就將局勢徹底地翻過來。
手起刀落,劉硯田看到明晃晃的刀劍,然後是血肉被撕開的聲響,所有的血爭先恐後地從缺口流出來,滾熱滾熱的,好像能將皮膚燒透,熱辣辣地冒着煙,蒸騰着衝上他的眼睛。
讓他眼前模糊,然後喘不過氣來。
劉硯田不敢相信地看着肚子上的刀刃,周成陵利落地接過侍衛手裡的刀,然後輕輕揮手就將刀尖送進了他的身體。
一切這麼快,快的嚇人。
他的心臟甚至還歡騰着,以爲已經迎來了勝利,那一刀下去,劉硯田甚至不覺得疼,而是痛快。
他根本不知曉那一刀紮在了他身上。
爲什麼會這樣。
劉硯田詫異地看向寶座上的皇上。
仙風道骨般的皇帝同樣睜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詫的神情,平日裡裝出來的氣定神閒,這一刻去的無影無蹤。
“來人。”皇帝看到血,忽然大喊起來,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權利從手裡流走的感覺那麼可怕,他從前以爲生老病死是最可怕的,現在才知道,可怕的不是死,而是別人能決定他的生死,可怕的不是生,而是不能隨心所欲地去生。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因爲他已經被人掌控。
皇帝的冷汗一下子從額頭上淌下來。
皇帝的聲音在大殿裡響動,卻沒有人應聲,大殿裡的侍衛筆挺地站在那裡,看着周成陵提着沾滿了血的刀。
“康王,你要謀反不成?”皇帝強穩住心神,低聲喊出去。
周成陵看向皇帝,“皇上讓我來商議劉閣老的案子,這就是我的主意,劉閣老這樣的奸佞之臣早就該死了。”
“皇上覺得呢?”
周成陵緩緩走上前,他步子寬闊,腳落在地上的聲音清晰,那種冷靜的神態就像一陣強風,將皇帝吹到角落裡。
皇帝忽然想到周成陵穿起龍袍時的模樣。
“大膽。”皇帝身邊的韓公公忽然高聲道。
皇帝看向韓公公,還是他身邊的人靠得住,說不定韓公公已經將康王叛亂的消息傳了出去,等到京營的人進了上清院,就一定會將周成陵制住。
皇帝這樣想着,可當他轉過頭來,他的心一下子掉入冰窟,他看到的是韓公公冰冷的目光。
“康王問話,你沒聽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