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禍從口出,所以在話音落下之後莫小九便立即被一頓暴風驟雨淹沒,而雨過天晴之後,他全身上下的衣衫自然變成了凌亂不堪,皮膚之上盡是青紅之色。他痛哼着恨恨的爬起身,待得拍去了滿身的塵灰坐在了桌前,便逐漸覺得無聊了起來。無聊這個情緒似乎會傳染,以至於坐在對面的倪兒也開始不知道做些什麼。
於是時間先是在兩人的無聊中度過,而待得武小劍回來後便是在三人的無聊中度過,期間,莫小九想起了驚符門,想起了天心以及師兄師姐,開始擔憂着他們如今的處境,尤其是險些被於長風一劍劈成兩半的二師兄流沙。
可是想又有何用?他強忍着不去想那些憂心之事,開始回想着那些與同門短暫卻快樂的時光,他想起了那一碗親手做的,堪稱一絕的粥。
他幾乎用盡了所能想到的讚美之詞來讚美那一碗粥,來引誘倪兒與他進入客棧的竈房做出了那一碗粥,喝下那一碗粥。可等到粥好,被熱氣騰騰的端上了桌,倪兒雖聞着那滿溢的香氣不斷蠕動着咽喉,但卻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因爲碗中之粥實在有些慘不忍睹,黑乎乎一片分不出是何物。
倪兒視線在如粥一般烏漆墨黑的莫小九臉上和碗上來回,遲疑道:“這東西真的叫粥麼?真的能吃麼?”
莫小九傾盡了心血做出了這一碗粥,又怎能讓它躺在桌上慢慢涼去,慢慢失去色彩失去香味?他擡手以袖抹了一把臉,使得脣間變成了漆黑一片,映襯着兩排潔白的牙齒更爲耀眼,說道:“這當然是粥,當然能吃,難不成你以爲少爺我這做的毒藥?我可跟你說,就是這一碗粥,在少爺的宗門內可是出了名的,無論是師尊還是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姐可都是天天纏着我求着做給他們吃!”
他驕傲的揚了揚下頜,繼續道:“可是,少爺的粥豈是想吃就能吃得到的?若是不給一點好處,就連味道都不給聞!所以,現在我主動做給你吃,那是你的幸運和福氣!是少爺我對你好!”他看了一眼武小劍,說道:“若不然你怎麼不見我給他做一碗?”
武小劍似連看都不願看一眼桌上碗中之物,聞言後起身便朝着門外走去,說道:“這座城的風光甚好,前兩天沒能賞遍,我繼續去欣賞欣賞。”話落,人走,身影於兩三個呼吸間便消失在了門外的走廊上。
見此,倪兒眼中的遲疑逐漸演變成了拒絕,以減緩呼吸來抵抗粥間滲透出的香味帶來的誘惑,懷疑的道:“你那些師兄師姐真的吃得下這東西?不會是因爲被這味道所騙才上了當?”
莫小九一怒起身,也不管碗中粥滾燙得還偶爾冒着氣泡,端起便是咕隆作響的喝了兩大口,舔了舔脣間的殘漬道:“開什麼玩笑,此粥與人一樣,皆不可貌相,丫頭你這話不但傷了我的心,還是對我的一種侮辱!”他端着碗轉身便向着窗臺走去,於窗前的凳子上坐下,說道:“所以,少爺我決定,絕不讓你品嚐這天下一絕的美味!”
見他神色模樣不似故作而出,倪兒便有些動搖的走上了前,猶豫了良久才道:“既然你是做給我吃的,那麼我便少少嘗一口。”她伸手端碗,說道:“看在你辛苦了這麼久才做出來的份上就小小嚐一口。”
莫小九抱着碗把身一轉,將後背留給了她,說道:“喝粥豈能少少嘗一口?喝粥便要大口大口,如吃肉喝酒,若不然怎麼體會到其中滋味與樂趣!”
倪兒蹙眉,走至他對面道:“不是細細品嚐才能吃出味道麼?怎麼這粥卻要大口大口?”
她眼珠轉了轉,說道:“莫非碗中的東西只是味道好聞,而不能吃?你是要騙我將它喝下去?”
莫小九更氣,說道:“要喝就喝,不喝拉倒,別耽擱少爺我品嚐美味的時間!要知道讓粥變冷是一種可恥的浪費!”
倪兒上前伸手,然後曲起四指留下小手指,如那碗中之物有毒一般,極爲小心的觸了觸碗邊於指間蘸了一點,說道:“我先嚐一嘗,要是好吃我再吃。”她將手指向着口中放去,卻在即將碰到脣間時又停了下來,想了想將右手握成拳揚了楊,說道:“可你是個騙子,嘴裡沒幾句真話,你要是敢騙我,我就再揍你!”
說罷,她將手指放在脣間抿了抿,然後神色一怔眼中一亮,然後抿就變成了吮,然後雙手一伸便將莫小九手中的碗搶了過來,張大着小嘴就咬住了碗邊咕隆咕隆將其中黑乎乎之物喝進了口中,片刻間一碗粥便見了底。她伸出小舌頭舔掉嘴角處的一片碎菜吞入腹中,意猶未盡的看了看碗底,說道:“這是你身上唯一值得讚許的東西。”
見她吃相,變得更加驕傲剛欲開口的莫小九頓時變得鬱悶至極,他奪過碗道:“人說拿人手軟吃人嘴短,你吃了我的不但嘴不短,竟然還更加可惡的打擊我。”他重重的哼了一聲,站起身後又重重的將碗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垂手一提衣衫前擺大步的向着門外走去,心想這太欺負人,以後堅決不再做給這個小丫頭片子吃!
倪兒看着他走出門外的身影,看着桌上打着轉逐漸停下來的大碗,嘴角一揚也跟了上去,說道:“你這是要去哪裡?去找師兄師姐品嚐你的大黑粥?”無意間,小丫頭爲他唯一能做出來的,且唯一做出來能吃的食物定下了一個非常貼合的名字。
莫小九如若未聞,待得回到了自己房間砰的一聲踢開了門又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才說道:“少爺我這樣子很好看麼?當然是要去洗一洗換身乾淨潔白的衣衫!”
片刻之後,就在他脫掉衣衫躺進讓店小二裝滿熱水的浴桶之時,於城外左方極遠的層疊山巒之中有一道血色的光穿行於林間,切斷着無數枝椏,絞碎着密密麻麻的樹葉洞穿了一顆參天大樹的樹幹,然後從一個藏於樹後本已受了重傷之人的胸膛射入,於輕微的破體聲和慘叫聲之間由其背心透出,帶起了一片鮮血飛灑,如雨點一般打在地面或是枯萎或是新落的葉子之上。
血光從他背心掠出,噗然一聲穿透了又一根樹幹,隱沒於了遠處。他身體被巨大的力量帶得倒飛而起重重砸在地面,隨即染血的胸膛在掙扎着做了最終的一次呼吸後便失去了意識,帶着永遠定格於臉上和眼中的恐懼邁入了黃泉。至此,九荒鏡像幻境中四十之數的七道靈輪強者已死去二十九人。
屍體倒下,遠處那因太過密集而仿如形成了一道牆幕的枝葉緩緩晃動了起來,使得其上那道血光穿透後留下的縫隙被打亂,隨即一個綠色的人影慢慢擠了出來。
人影除了眼睛以外全身皆爲綠色,不過這並非是衣衫和頭髮的本色,而是由樹葉的汁液染成,因爲從哪些偶有的脫落之處隱隱可以見得其頭髮乃是紅色,其衣衫乃是青色。他,正是倪兒之父,擁有八道靈輪窺皇境修爲的男子。
男子提着血色長劍走近屍體,確定了其死亡後便一個縱身躍上了樹丫,散去背後明亮的光環悄然隱藏在了茂密的枝葉之中,靜靜的等待下一個人的到來。因爲這些七道靈輪之人皆是十人成隊在山脈中搜索,因爲十個七道靈輪正好能夠抗衡一個八到靈輪強者,而剛纔死去之人是他今日所殺的第九人,所以,只要再殺一人,便可還劍入鞘待得改日再殺。
之所以待到改日再殺,不是因爲他想讓那些人多活些時間,而是因爲在三天的戰鬥中他也受了傷,需要休息恢復。他貼着樹幹一動不動站在密集的枝椏後,視線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看向遠處,看着那植物叢中偶爾可見的靈輪之光,看着那感覺到能量波動尋來的第十人,雙眼的三瞳之中閃爍出了如電的冷光。
少頃,那第十人小心謹慎的行至了近處,發現了大樹根下的屍體,然後下意識的就要上前,但腳步還未邁出便已止住,緊接着並沒查看周遭情況的他突然就是一個轉身向着遠處急掠,不是因爲他發現了男子的所在,而是因爲他感覺到了隱藏在空氣中的極度危險的氣息。
他欲逃,可男子並不會讓他逃,於是在他剛有動作之際男子便亦有了動作。只見他背後長髮在無風之下陡然狂亂,背心處極快的閃爍了八次光亮,眨眼間便將八道靈輪凝聚了出來。下一刻,他身形向前一傾腳尖一點,整個人便仿似突然出現的幽靈從枝葉中斜衝而下。與此同時右手掌心力量一涌,五指間的長劍便如箭疾射帶起尖銳刺耳的呼嘯直取目標,速度之快,像一道紅色閃電。
那人聞聲大駭,但並不敢轉頭,只得將全部力量發於腳下竭力向前奔逃,然而他在不久之前才邁入七道靈輪破王境,與八道靈輪窺皇境巔峰的男子幾近相差了兩個大階段,又如何能逃得了。所以,堪堪掠出了十數丈的他便猛然感覺後腦一涼額頭一脹,在身體栽倒之際驟然眩暈的雙眼隱隱看見一片血霧從眉頭上方噴濺了出來,以及一截比血還紅的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