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爲何我不能吃?”女子氣急。
劉玉娘站在原地,氣息微喘,容色帶着難以表述的猙獰。
上官靖羽低頭望着自己碗中的飯菜。羽睫止不住抖動,連帶着聲音都開始顫抖,“奶孃,你這是爲何?爲什麼?我是你的小羽?你都忘了嗎?”
音落,那女子愕然瞪大眸子,“你是……上官靖羽?”
“你就是丫兒吧?”上官靖羽擡頭,“沒錯,我是上官靖羽。”
女子搖頭,“我不是丫兒,我是素言。”
上官靖羽愣在那裡。“那麼丫兒呢?”
聞言,素言低眉不語,繼而扭頭望着身子輕顫的劉玉娘,良久才低低的吐出一句,“死了。”
音落,劉玉娘忽然衝進了廚房,下一刻,竟操着菜刀衝了出來,“上官家的人,都該死!都該死!”
她歇斯底里的喊着,像瘋了一般衝向上官靖羽。
“娘!”素言快速上前,卻被劉玉娘狠狠推開,瞬時撞在了一旁的桌角,頓時鮮血淋漓。
上官靖羽一怔。還不待反應,劉玉娘應衝到了自己跟前。
說時遲那時快,素言仰頭,大喊了一聲,“快跑!”
驟然回過神,上官靖羽撒腿就往門外跑。身後,劉玉娘拿着菜刀瘋狂的追着上官靖羽。可是上官靖羽腳上有傷,哪裡跑得快,一個踉蹌腳上駭然劇痛,瞬時撲倒在地,順着門外的小坡滾了幾圈。
待她喘過氣來。劉玉娘已經紅着眼睛站在了跟前。
“奶孃,我是小羽啊……”她想要起身。可是腳上的疼痛和心頭的慌亂,已經讓她難以起身。她跌坐在地,不斷的往後挪去,“奶孃。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小羽。是你把我帶大的,奶孃……娘……”
劉玉娘彷彿失了理智,雙目通紅,幾近咬牙切齒,“我知道你是小羽,可我更知道,殺了你,就能讓你爹也嘗一嘗失去親人的痛苦。喪女之痛,他那麼寵你,應該會更痛吧?小羽你放心,等奶孃殺了你,奶孃就跟你走。黃泉路上,你不會孤單,奶孃會陪着你,就像小時候那樣一直陪着你。”
語罷,她狠狠舉起菜刀,劈頭蓋臉的朝着上官靖羽砍去。
抓起地上的一把泥沙,上官靖羽灑向劉玉孃的臉。
劉玉娘眼眸吃痛,瞬時砍偏了,菜刀擦着上官靖羽的胳膊而過,狠狠剁在地上。t
下一刻,只聽得一聲悶響,劉玉娘毫無徵兆的撲倒在上官靖羽的腳下。
素言捂着額頭從裡頭跑出來,鮮血透過她的指縫不斷淌下,“娘?你……”見着這一幕,她有些怔住。
上官靖羽搖頭,死死捂着流血不止的胳膊,“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聞言,素言快速環顧四周,銳利的眸子如同狼的眼睛,敏銳而帶着幾分戾氣,沒有放過周旁的一絲一毫。然則她失望了,周旁除了冷冽的寒風,並無一人。
她俯身,探了探劉玉孃的頸動脈,“只是暈了。幫我把娘扶回去吧!”
上官靖羽頷首,勉力起身,撕了布條將傷口胡亂的包紮住,繼而擡着劉玉娘回到茅屋。進臥房的一剎那,上官靖羽愣在了當場。
昏暗的房間內,擺着兩個靈位,白燭幽幽,清香不絕。
二人合力將劉玉娘擡到牀上,素言檢查了一下劉玉孃的身子,下意識的眯起了眸子。她擡頭看了看上官靖羽,“你……身邊帶着人?”
“沒有。”上官靖羽搖頭。
然則上官靖羽不是傻子,素言這般問,她瞬時便有所察覺,“你是說,有人跟着我,剛纔打暈了奶孃,救的我?”
“是誰都不重要,既然肯救你又不肯露面,大抵不是敵人。”素言的腦子很清晰,只是額角那一撞,似乎不輕。如今又紅又腫,傷處鮮血淋漓。夾坑見劃。
上官靖羽捂着傷處,素言蹙眉,轉身去取了藥箱,“你出來吧,我替你包紮一下。娘下手不輕,讓我看看,有沒有傷到筋骨。”
素言拎着藥箱出門,卻見上官靖羽愣愣的站在兩個靈位前頭出神,只得輕嘆一聲,“你出來吧,我告訴你,當年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上官靖羽這才走出臥房。
桌面上的燭火明滅不定,上官靖羽緩緩坐下,素言嫺熟的解開她的布條,撕開她的衣袖,“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丫兒他們的死,是因爲我爹嗎?”上官靖羽問。
素言點頭,“當年娘和丫兒離開了東都回到了玉龍府,本想着就此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誰知道第二天夜裡就遭了大火。娘說,是有殺手殺了丫兒和丫兒的爹,娘命大,被砍了一刀就逃了出來,最後跳進了江裡,纔算活了下來。”
她擡頭,望着上官靖羽慘白如紙的面色,心頭微恙。
上官靖羽的傷口很深,開肉見骨。可是任憑素言消毒上藥,在上官靖羽的臉上始終沒有過多的表情。好似這傷,壓根沒在她身上,除了眼底的黯然與痛苦愧疚,別無其他。
“我爹爲何要這麼做?”她想不通,是真的想不通。劉玉娘,只是個奶孃,對她又有養育之恩,爲何她爹要痛下殺手?
素言輕嘆,“許是知道什麼不該知道的秘密吧!這世上,殺人滅口的原因,無外乎如此。何況你爹身爲丞相,想必身上的秘密,更多一些。”
上官靖羽的羽睫微垂,“所以奶孃纔會想要殺了我。”
“聽說當年丫兒他們死得很慘,被大火燒得面目全非,最後還是好心的鄉里人給收斂的屍骨。孃的臉也是在那個時候燒壞的,再也沒有恢復過來。”素言小心的替她包紮好傷口,這纔對着鏡子處理自己的額角。
額角只是破皮紅腫,如今止了血上藥,也就沒有什麼無礙。
見上官靖羽不說話,素言道,“你也別放心上,娘她只是被仇恨衝昏了頭,其實歸根究底是你爹的錯,與你何干?我不相信什麼父債女還,我只相信冤有頭債有主。”
“你好像不是大朔人氏。”上官靖羽擡頭。
素言一怔,隨即笑了笑,“我以爲自己,已經學得很好,沒想到瞞不過你。我不是大朔人氏,我也不是玉龍府的人。”
“那你爲何爲在此?”她蹙眉,帶着戒備。
素言收了藥箱,輕嘆一聲,“我是偷偷來大朔的,可惜半道上被大朔的官兵發現了,一路追殺堵截,是娘救了我。我見她可憐無依,就留了下來。娘說,若是她的女兒還活着,想來應該與我一般年紀。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便認了她爲義母,就此在這裡住下了。”
“你來大朔作甚?”上官靖羽眸色微冷。
“找人。”素言道,想了想,顧自揶揄的扯了脣,“我知你不信。”
上官靖羽面色平靜,“找誰?”
“那就無可奉告了。”素言將藥箱拎回屋子,稍瞬才走出來,“趁着娘還沒醒,你走吧,否則我也不知她會不會再拿刀砍你。”
“奶孃……”她猶豫了片刻,“其實心裡也是捨不得的。”
素言苦笑,“捨不得都砍了,你還有什麼可留戀的?你走吧,她這個樣子,不管你想知道什麼,恐怕都無濟於事了。”
上官靖羽點了頭,徐徐起身,轉頭望着臥房的門,“這世上,也許真的有報應。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你就不怕你爹作的孽,報應在你的頭上?”素言問。
她苦笑兩聲,“我爹做的錯事何止這些,若然真的有報應,我身爲他的女兒,自然要承受。只是……我不明白,他爲何連我的奶孃都不放過。奶孃,只是個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懂,何苦趕盡殺絕。”
語罷,上官靖羽跨出房門。
“要不這樣吧,你下了山去悅來客棧,若是孃的情況好了些,我再通知你。若娘要是想再見你,我也能給你消息。”素言道。
上官靖羽扭頭看她,二人的年歲相仿,但是一個歷練老成,一個從容淡然,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好,但是……”上官靖羽猶豫了一下,“我身上沒有銀子。”
素言想了想,從懷中取出一個荷包,拿了一枚碎銀子交給她,“喏,這是我這個月的賣魚銀子,可都在這裡了。若是你與孃的心結能就此化解,我也算值得。”
“我……”
還不待上官靖羽開口,素言又道,“不過說好了,等你們沒事了,你得還我錢。這錢可不是白拿的,是我血汗錢。”
上官靖羽點頭一笑,“好,必定百倍償還。”
“原來你也會笑啊!”素言朗笑兩聲,“笑得真好看。”
聞言,上官靖羽面色微羞,接過銀子便轉身往外走,“那我走了。明兒個若是娘醒了你就告訴我,明日無消息,後天我再來。”
素言搖着頭,“性子真倔,這都還敢來。”
語罷,快步轉回門。
沿着來時的路,上官靖羽一瘸一拐的走着,冷風掠過鬢間散發,有沁涼的東西從眼眶裡滑落,慢慢的滾至脣邊。
低眉望着胳膊上的傷,那是奶孃砍的。
奶孃想殺了她,下毒不成,就用菜刀追着砍。
她站在原地,雙肩微微抽動,眼淚順着臉頰往下墜,完全沒了方纔的淡然從容。
她很早就沒了娘,只有一個奶孃,如今連唯一的奶孃都翻臉不認她了。爹做的孽,真的報應在了她的身上。
不遠處的樹梢上,一個黑影側躺樹幹,淡漠的望着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