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錯,是他的錯嗎?
周嚴正不停地奔跑着,兩道的景色急速從身邊急馳朝後飛掠而過。髮尾隨着動作左搖右擺,青色的袍在飄飛。細長的眼睛帶着無法置信,是他錯了嗎?真的是他的錯嗎?一路飛奔,將旁人驚詫的目光拋去。直到一片空蕩的懸崖邊,他才驀然地停住腳步。
天空蔚藍,峰巒連綿起伏。清風吹拂,刮亂他的髮絲。
他站在懸邊,腦海混亂一片。長期以來的堅定信念卻在今日被人告知一切是錯,這樣的結果令他不知所措。更糟糕的是,他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所爲是否值得?是否是對的?
“啊啊啊——”
突然他擡起頭,仰天大聲咆嘯。聲音在空曠的山谷久久地回曠着,他聽到了自己的不知所措,聽到了來自心底的動搖。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
雙手合在嘴邊,細長的眼睛映入天空的朵朵白雲。那般的飄逸,白色的純潔,卻更凹現他內心的污濁、陰暗。放下手,他緊緊盯着自己的雙手。這雙手上沾染了原該是自己親人的鮮豔,恍惚間,他看到鮮豔的血液從手上滴落,化作了東方家死去人的猙獰笑容。他們個個滿身鮮血朝自己走來,獰笑着要向自己索命。那細長的雙手如惡魔的爪子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如此的深切。他似乎感覺到呼吸開始窒息,眼前一片黑暗……
東方哲從後面追了上來,哪知第一眼便看到周嚴正站在懸崖邊,雙手緊緊地掐着自己的脖子,他大驚。白色的身影如大鵬展翅飛掠着撲向他,一個用力,將周嚴正帶離了危險的懸崖邊。
周嚴正一愣,細長眼瞳裡映着東方哲抿着脣,不苟言笑的面孔。
“你要做什麼?”他雙瞳瞪視着東方哲,雙方握成拳。“你要找我爲你爹報仇嗎?”
東方哲將他拋到一邊,深邃的眸子冷冷地注視着他。從他侵佔東方堡,將他趕出來那刻起,他便已經猜到害死爹爹的兇手是他。可是聽到他自己承受的感覺更加的難受,爲什麼?就算他們不是兄弟,但他進東方堡也有二十幾年了。就算是陌生人相處這麼久也會有感情的,他就真的下得了手?還是他對東方堡的仇恨已經到了非要令所有人都陪葬才肯罷手的地步?
“爹是你親手殺死的?”
“是。”周嚴正點頭,表情有些猙獰。“哈哈,是我真手殺死他的,想到他到死也沒明白他爲什麼會突然染上不治之症,我就想放聲大笑。”終於死了,那個搶走他一切的人終於死了。大手緊捏成拳,他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不是嗎?爲什麼現在卻並不覺得高興,他不是應該大聲歡呼的嗎?細長的眼眸莫名閃爍着淚花,爲什麼?爲什麼他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呢?
東方哲表情複雜地望着周嚴正,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該恨他的,他也確是恨他。可是他下不了手,這個人可恨,但他也可憐。淡淡的陽光將他白髮映照得更加的刺眼,這個神情顛狂的男子,這個他恨的男子,卻又與自己有着剪不斷的關係,他們血脈相同,都是東方家的一份子。真要動手殺他爲家人報仇?爺爺在天之靈會安息嗎?
風揚起,黑髮凌亂飛舞,衣袂飄飛。輕抿着脣,淡漠的望着他。腦海裡的思緒如此的混亂,他該怎麼做?爹爹如果有靈,他會贊成自己爲他報仇?還是化解仇恨呢?修長的手指緊握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想起爹爹慈善的笑容,他如果在的話,一定不會怪他吧。只因爲他是他們的親人,只因爲他常將‘能饒人處且饒人’掛在嘴邊。這樣的爹爹,又如何責怪這個可憐的人呢?
“你後悔了嗎?”
他擡起頭,目光復雜地望着周嚴正。他可以不怪他。但他希望周嚴正能夠意識到自己的錯,不要再執迷不悟,繼續錯下去。既然他也是東方堡的人,那麼他能夠將東方堡好好地發展下去,而不是被仇恨矇蔽做出有損東方家的事情。
周嚴正被東方哲的話問得一愣,後悔了嗎?細長的雙眸悠遠地望着遠方,綠蔭浮動,山勢起伏。那樣的開闊,彷彿所有麻煩在這開闊之中都不足言道。長長地嘆息,腦海掠過往日的種種。想起初進東方堡時,那個與自己相差不到幾歲的東方耀總在跟隨在自己身後,甜甜地喚着自己哥哥。那刻,他以爲自己是幸福的;又想起那個男人雖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對自己好,但他的衣食卻一直沒有缺少過;還有死去的老夫人,她對自己也不曾虧待過……
也許自己真的是幸福的,但他卻因爲被仇恨蒙敝忽略了他們對自己的好。亦或者是他們對自己越好,他卻將那理解爲是他們在內疚,在心虛纔會想通過種種來瀰漫他,來堵住他的口。細長的雙眸微閉,陷入一片安靜之中。風靜靜地吹拂着,掀着額邊的髮絲刮動着臉頰。癢癢的,暖暖的。彷彿回到了孃親還在的時候,那個男人雖然不能將他們帶進東方堡,卻也是常常陪伴他們。那裡的房子不大,卻承載了他所有童年的喜怒……
東方哲靜靜望着周嚴正,沒有錯過他淺笑的表情。那樣的他如同自己記憶裡的周管家一樣的和藹可親,薄脣微起,也許他已經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叔叔。”深邃的星目望着他,染上溫情。“東方堡現在就剩下你我了,放下仇恨吧,我相信爺爺是愛你的,爹也是敬愛您的,還有您的母親,她如果在上天看着,也會希望你幸福的。”
“你還肯叫我叔叔嗎?”周嚴正望着東方哲,細長的雙眸閃爍着淚花。他的話觸動了他,回望過去的歲月他都活在仇恨裡,磋砣了原本可以享受幸福的時光,更傷害了自己的親人,他是真的錯了。
“您是我叔叔。”東方哲眼睛定然,“不管您做過什麼,您依然還是我的叔叔。”不是他心胸寬闊,而是已經失去了更多的親人,不想再連唯一的親人也失去。爹說得對,得饒人處且饒人,更何況他還是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想着,他朝周嚴正淺笑,溫若春風。
周嚴正一愣,爾後終於也笑了。
仇恨,在這一笑裡消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