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跳動,皇帝拎着寶劍,冷冷地盯着地上癱倒的屍體,濃稠的血色在厚重的地磚上氤染開,將那石磚上的龍紋,也染得異常猙獰。
“邵卿是朕親封的一品,掌握着國庫八成的收入,朕的衣食住行都是緋然居在供應,你現在說她要造反?”皇帝像是聽到了什麼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低低地笑個不停。
四喜站在殿角的陰影裡,蹙着眉,垂着頭。
皇帝笑了許久,笑得幾乎喘不上氣,笑得嗓子眼幾乎已經涌上了血腥,方纔緩緩地轉身,拖着劍一步步走向四喜:“你說,邵卿她可是要造反?”
四喜垂着眼,低聲道:“奴才不知。”
皇帝擡起頭,望着殿頂描金的承塵,恍若自語地道:“朕也不知......”
忽然噹啷一聲,皇帝手中的劍掉落在地,四喜一驚,擡眼看去,只見皇帝突然捂着嘴佝僂起了身體。
四喜失色連忙撲上前去,卻被皇帝狠狠地推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皇帝緊緊地捂着嘴痙攣着,再直起身子來時,手上已經染紅了一片。
“皇上!”四喜驚痛地叫道。
皇帝盯着自己手上的血跡半晌,染血的嘴角浮起一絲寒涼的薄笑:“好,好得很。”
“奴才這就去叫張懷鏡!”四喜急急地轉身,卻被皇帝一把抓住,瘦弱的手指卻像是根根鐵骨,幾乎掐進了四喜的肉裡。
“你去將吳義早年上的摺子給朕找出來,全部給朕找出來。”皇帝眸色漆黑,暗沉得彷彿沒有一點光可以照進,被這樣的目光盯着。四喜心裡發涼,卻只能微顫着聲音道:“是,皇上,您先歇着,奴才這就去找。”
四喜轉身去書架上一陣翻找,皇帝靠着那大紅的龍柱,緩緩地坐倒在地。手上的鮮血像是一個鐫刻着的催命符號。他卻不怎麼關心,他只是在腦子裡反反覆覆地轟響着那句話:邵卿,你可是要造反?
不。這世上,誰都可以反他,唯獨她不可以......
四喜終於將這些年來吳義上的摺子都找了出來,吳義是武將。原也沒幾封摺子,僅有的幾封都是請安和告假的。
皇帝將吳義以前的摺子。與這幾個月來吳義快馬遞回來的摺子仔細比對,四喜在一旁小心地舉着燭火照亮。
半晌後,一封摺子從皇帝的手中掉落,空洞的低笑聲。在殿中響起。
殿外,臺階下的方雪晴不耐煩地來回踱着步子。
上個月她剛剛得到晉升,皇宮中自皇后以下。有貴淑德賢四個妃位,她便得了其中的一個。賜封雪淑妃。
至於當初皇帝如何晉升的她,已經不重要了,那天晚上究竟死了多少人,也沒人會再提起。手段也好,忌憚也好,總之她已經是皇帝身邊份位最高的女人,只是她覺得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天邊的火燒雲已經被暮色取代,皇宮內各院也已亮起了燈火。而承明殿的大門,仍然緊緊閉合着。
方雪晴幾次不耐地想闖進去,都被門口立着的御前侍衛阻攔,一個小太監小心地陪着笑,有意討好地道:“雪娘娘,皇上還在忙,要不您先在配殿裡坐會兒?奴才別的不會,沏茶的功夫連皇上也誇讚過呢,要不奴才這就去給您沏壺好茶?”
方雪晴身後的宮女連忙給那小太監使眼色,小太監不明所以,而方雪晴已經冷冷地盯了那小太監一眼,衣袖一振,那小太監便身不由己地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石板地上,哎呦着爬不起來了。
宮女有些同情地看了眼那摔得半死的小太監:這位大概是隻在承明殿當差,不知道自家娘娘最聽不得沏茶功夫好幾個字,如今只是摔他出去已經是客氣了,要是在容華殿,恐怕早被拖出去打死了。
殿門前立着的四名當值侍衛見方雪晴居然敢在御書房前動手,齊齊踏前一步,大喝:“大膽!承明殿前,膽敢放肆!”
方雪晴冷冷一笑:“廢話真多!”
說罷,皓腕一翻,一柄之前不知藏在哪裡的匕首就露了出來:“都給我讓開,否則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當值侍衛一看,這還了得,身爲宮妃居然身藏利刃,立時也是刀劍出鞘,就要圍攻上來。
卻在這時,承明殿的殿門一開,一身酒紅色總管太監服飾的四喜冷着臉走了出來:“嚷嚷什麼!成何體統!都退下!”
已經拔刀出鞘的侍衛們,躬身退開,方雪晴也冷冷地收了匕首:“現在我可以進去了?”
四喜用一種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瞥了這位雪淑妃一眼,將手一伸,也不說話,只是兩眼望天。
方雪晴冷哼一聲,從袖中拿出那匕首拍在四喜的手上,然後徑自推門入了殿。她身後捧着托盤藥盅的宮女想要跟上,卻被四喜沉着臉攔住。
一入內殿,方雪晴就聞到了沖鼻的血腥氣,她微微皺眉,淡淡地掃了眼地磚上那拖成長長一道的血跡,血痕一直延續到了帷幔後,連明黃色的帷幔下半部,也因爲沁了血,變了色。
看樣子皇帝根本就不介意她知道,方雪晴冰豔的臉上浮起一絲冷嘲,目光落在御案後,端坐着的那人身上。
俊秀非凡的俊臉,寒涼淡然的眸子,一雙薄脣微微抿着,彷彿總是含着絲涼薄的嘲弄。他仿若沒有聽到她的進入,眸光專注地盯着手中的摺子,眼底也許因爲過於勞累,已經隱隱泛出血絲。
方雪晴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皇帝,這個俊雅的男子,就是她名義上的夫婿。要是在民間,此刻她應該執袖添香,而他應該對她滿目柔情。
然而在這個世間最尊貴的冰冷大殿裡,她踩着斑駁的血跡,心裡念着的是他的江山,而他眼裡藏着防備,對她步步爲營......
方雪晴的心裡驟然涌起一股悲哀,昏暗的大殿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她和他都被束縛其中,猶如兩條困龍,他們用盡手段,將對方咬得遍體鱗傷,因爲只有一方死去,另一方纔能得到解脫。
方雪晴一貫冰冷的眸光,有那麼一瞬,碎裂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