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存當天就派了人去找小狗回來,直接下了“若有違抗,便動手抓回來,死活不論”的命令,另外又派了一組人就近搜查。雖然她只是說搜查身高體型和小狗相仿又身受重傷的人,但我覺得,其實她已經認定了這件事就是小狗做的。
花平果然如他所言沒有插手這件事。事實上,非但有關溫浪漫被人行刺這件事,谷中其它的事務他索性也都放了。下面的人有事請示他,也都被打發到我這裡來了。我一開始很不解,問他是不是在生氣?怪羅思存懷疑他?花平卻只是笑了笑說,也是時候該放手讓我自己學着處理一些事情了。
他是說讓我“學着處理”,但卻什麼提示也不給我,每天過來給我請個安,然後問問溫浪漫的傷勢,其它的時間就都呆在他自己的小院裡,誰也不見。
溫浪漫雖然留在花遲谷養傷,但卻很刻意地迴避花遲谷的事務,就算本來跟我在一起,碰上這些也會找藉口離開。我有時想留下他,他都不肯。我想,一方面固然是因爲花平加在婚約裡的那個互不干涉的條款,另一方面來說,高傲如他,大概也不想讓人誤會是因爲花遲谷的關係纔想娶我吧。
所以,問他顯然也不可能。
而羅思存我卻並不太相信,尤其是這種時候。她和花平明爭暗鬥這麼多年,有機會自然會爲自己爭取最有利的結果。
幸好還有楊三姐在。
楊三姐雖然進花遲谷不久,但江湖閱歷卻遠非我所能及,本身又聰慧機敏。所以,花平不管事之後,我倒是請教楊三姐的時候多。問問楊三姐的意見,綜合羅思存和下面幾們主管的提議,再加上自己的判斷,才做出決定。
但這個並不是我當年在學校做的習題,有正確答案可以參考,而負責給分的老師對我這些決定卻好壞都不曾表態,他雖然每天也會來看看我,但只要我一開口提這方面的事情,便會直接告辭。花平這樣的態度愈加讓我忐忑不安,每天睡前都忍不住在想,今天做的事情有沒有偏差?有沒有疏漏的地方?會不會引起不好的後果?如果出錯了,要怎麼補救?……等等等等。
但這樣的日子反而過得飛快。
溫浪漫的傷已好得差不多了,但羅思存極力留他繼續住下,至少要住到我們把刺客抓回來了,也算是有個交待。
溫浪漫笑了笑,道:“羅姑娘這樣說,倒像是我專門賴在花遲谷責令你們緝拿兇手一般。”
“哎呀,只是溫莊主在我們花遲谷受的傷,我這心中一時內疚,就說錯話了。”羅思存笑着陪了不是,頓了一下,又道,“看我今天這張嘴,又說錯了。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哪裡還要分你我。溫莊主留下來順便商量一下婚事的細節也好麼?”
溫浪漫並沒有急着回話,只是微笑地看向我。
我雖然也很希望能一直跟他在一起,但這時卻只能微微紅着臉,輕輕道:“你若有要緊事,回去也沒關係……”
他卻笑起來,伸手拉過我的手,柔聲道:“再沒有比你更要緊的事情了。”
我只覺得心頭一暖,卻說不出話來,只好低下頭,看着自己衣服上繡的花。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聽到溫浪漫笑了聲,道:“這是哪位巧手繡的?”
我嚇了一跳,驀地擡起眼:“咦?”
溫浪漫笑起來,“讓你看得這麼出神,以後可不敢再要她幫你做衣服了。”
我一時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微皺了一下眉,問道:“怎麼了?”
“不然你整天只是看着衣服上的花,我可是會吃醋的。”
我又紅了紅臉,這才發現羅思存他們不知什麼時候都已經離開了。溫浪漫雖然這樣說,卻沒有一絲不高興的樣子,坐在我旁邊,伸過手來,輕輕攬了我的肩,輕笑道:“你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他身上透着點淡淡的藥味,很好聞。
我靠在他肩頭,不由在想,如果真的能只看着他的話,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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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時候,收到了羅思存派出去的人的加急快信,信中報告她們果然沒有找到小狗,而原本互責聯絡和支援他的人說他發現了一些事情,獨自去了觀燧壇,不知真假。
羅思存拿了信來問我,笑道:“這哪裡是狗,分明比狐狸還滑,他顯然連後路都已預備下了。我怕那幾個人對付不了他,不如再調些人過去,谷主意下如何?”
楊三姐道:“但是如果他真是發現了什麼,我們這邊突然派人過去,難免會引起觀燧壇的注意,反而不好吧?”
“不論他去觀燧壇是真是假,多派幾個人過去總沒有壞處。若是假的,便好抓他回來;若是真的,也好有個照應。”羅思存道,“若擔心被觀燧壇發覺,便索性正經去拜會觀燧壇好了。備一份禮,只當感謝他們上次大力幫忙尋找谷主。”
我皺了一下眉,道:“如果他不在觀燧壇那邊呢?”
羅思存笑了笑道:“他會在的。他既然佈下這一着,而不是刺殺不成之後直接逃走,就代表他還不想被我們發現。我只是想看看,待我們找到他,他要怎麼解釋他的傷。”
我沉默了一下。
羅思存又問:“谷主若沒有其它的吩咐,我這就去安排了?”
我點了點頭,道:“不管怎麼樣,最好是能活着把他帶回來,我想聽聽他自己怎麼說。”
羅思存又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麼,行了禮便出去了。
我端起茶杯,正要喝時,目光掃過那封信,不由得又把茶放下了,重重嘆了口氣。
楊三姐坐到我身邊來,輕輕笑了笑,道:“你希望不是他做的麼?”
我皺了眉,反問:“三姐也覺得一定是小狗麼?”
楊三姐笑道:“那天去追刺客和他交手的人又不是我,我怎麼會知道?”
和他交過手的,只有溫浪漫和羅思存吧?若他們真的一口咬定就是小狗,只怕小狗能活着回來解釋,也很難有說服力。畢竟在這個世界裡,有時候身份就代表了說話的份量。
我又嘆了一口氣,道:“他爲什麼要做這種事?”
楊三姐看着我,也嘆了口氣,道:“七妹啊七妹,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我擡起眼來看着她,道:“什麼?”
楊三姐道:“據說就連花大總管,昔日也曾殺過百花夫人的男寵。何況是你那隻若你不要他,他就一無所有的小狗?”
我不由怔住。
這些事情我雖然也隱隱想過,但這樣被人直白地提出來,卻還是忍不住心中一痛,就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下意識就想回避這個問題,於是轉移話題道:“你也知道花平那件事?”
楊三姐笑道:“知道很多呢。花遲谷聚集了這麼多女人,總要有些事情讓大家閒聊嘛。何況他不正是因爲這個才做了總管嘛。”
果然是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嗎?我皺了一下眉,道:“他最近倒是完全不想管事的樣子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生氣。”
楊三姐露出有些好奇的樣子,道:“生氣?爲什麼你會這麼想?”
“就算真的是小狗刺傷了溫浪漫,那也是小狗自己的事情,師姐卻偏偏要繞到是他教小狗武功這件事上來。明明大家都知道,是上次釣詩去世之後,我求他他才答應教小狗的……”
“既然是大家都知道,自然也就沒有人會懷疑花總管,他又怎麼會爲這個生氣?”楊三姐笑道,“依我看哪,他只是不捨得女兒出嫁,心中有些煩悶而已。做爹的都這樣。”
我一驚,下意識已直接反駁:“他又不是我爹,他甚至只比我大十三歲而已。”
楊三姐道:“他只差沒生你。”
我沉默下來。
楊三姐說得沒錯。
我到這裡雖然只是這半年的事情,但花平和花芙蓉卻絕不止相處半年。
我突然想起墜崖之後,那些蹭在花平懷裡撒嬌的畫面,那是花芙蓉的記憶,那是這具身體本身的記憶。就算她之前只是個又瘋又傻的白癡,在生死關頭,這些畫面依然清晰。從幾歲開始,那個人一直照顧她,保護她,就算拋開百花夫人這重關係,和父親又有什麼區別?
過了很久,我才輕輕道:“可是我又沒有要離開。”
楊三姐道:“也許這纔是他煩的重點呢。是你自己喜歡的人,他也不好說什麼,但是萬一將來和百花夫人囑託他的事情有了分岐,他要怎麼辦纔好?”
我皺起眉,“不是說好了互不干涉麼?怎麼會有分岐呢?”
楊三姐又笑起來,湊到我耳邊,輕輕吹了口氣,輕聲道:“那可說不定。你要知道,會吹枕邊風的,不是隻有女人而已喲。”
她這一口氣吹過來,就像是又回到了當日的小蓬萊,說不盡的旖旎,道不完的風情,就算我同爲女子,也不由得心神一蕩,下意識就紅了臉。
楊三姐笑了笑,道:“待到溫莊主傷好,婚事也就近了吧,七妹怎麼還是這樣害羞?”
我越發覺得臉紅心跳,連頭都擡不起來。
楊三姐倒沒有繼續取笑我,隨意又說了幾句話,便告辭出去了。
我又靜了一會,才收拾了思緒,重新又看了一遍桌上那封信。
心情不免又沉重起來。
雖然楊三姐說我的婚事近了,但看起來,大家只怕都是希望它來得越遲越好。
羅思存是不想我嫁人生子花遲谷後繼有人。楊三姐口中不說,想來對我要嫁給昔日參與小蓬萊滅門慘案的仇人之一也並不會贊同,所以言辭間纔會維護被懷疑行刺的小狗。現在雖然不能確定刺傷溫浪漫的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小狗,但他肯定不會喜歡我嫁給溫浪漫就是了。照今天和楊三姐的對話看來,花平大概也不是很樂意,不過礙於我自己喜歡,他也不能說什麼罷了,如果我一定要成親,也許他倒會更願意看到蕭萍洶入贅。
雖然我曾經跟花平說過,無論怎樣都想跟溫浪漫在一起,但此刻心裡卻還是很難過。
也許到我成親那一天,會連一個真心的祝福也收不到吧?
這樣想着,我端起茶來喝了一口。
茶已涼了,又苦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