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行睜開眼睛。
“別急着起身。先躺一會兒。試着活動手腳和各個小關節。”魚線很沉着，顯得非常有經驗。這不是唯行第一次換身體。龍哥在的時候，也是這麼做的。旁邊支着錄影器材，大家站在適當位置，保護唯行，配合良好。
唯行舉起自己的右手，遞到面前，伸開又握起。臉上表情驚喜，那已經是真正人類的表情了。接着是左手。他的雙腳也在慢慢活動。他也不是第一次換身體了。這回不同的地方很多，他需要好好對比。他慢慢提起一條腿，一隻帶着腳指的腳出現在眼前。和爸爸一樣的五根腳趾！這身體真是好棒！
“好輕快的身體，只用了很少的電力，就能推動。啊！我的說話聲！不是以前的聲音了。這是什麼聲音？”唯行驚叫起來。
略帶沙啞的男中音，代替了嗡嗡的電子音。說話時也沒了下頜關節的響聲和抖動撞擊。要是聲音能跟爸爸再像一點兒就好了。
“人工聲帶可能需要清潔，也許是異物影響。要不就是定位時扯得太緊或太鬆了。可以試着拉動鬆弛這幾塊喉部的肌肉，能讓聲帶稍稍鬆弛一些。這樣聲音也許能好聽一點兒。”大塊兒舉着一張喉部的圖解給唯行看。上面還標了每塊肌肉的ＩＤ編號。
唯行嗯嗯啊啊地照着調了音，大家都認爲聲音質量比剛纔好很多。
長達四個小時的調節，唯行終於坐了起來。在這像手術檯一樣的桌面上，唯行覺得自己輕得像要飄起來。
“爲什麼很容易失去重心？”
“是啊，體重減輕了數十倍，肯定會影響到平衡。慢慢調整就好了。等你能坐穩，我們再扶你起牀學走路。千萬不要勉強，受傷就不好辦了。叔把全部家底兒都用光了。萬一受傷，叔我可真沒錢修你。那你的生活質量就要下降很多了。”購買新部件之後，餘下的錢根本不夠支用。小樓還要預交一些本年的水電管理費，雜七雜八的生活開銷也要不少錢。這麼算下來，都不知道夠不夠付小葉姐姐下幾個月的工資了。魚線在cāo心工作之外，還要替龍哥管理財務。在小葉姐姐幫助下，連滾帶爬，總算支撐了下來。大不了就是少吃幾頓好的，少買點兒貴東西，又不會死。魚線發現自己花錢的思路，開始向龍哥轉變了。我正在成爲第二個你嗎？龍哥。魚線偷偷擦了擦眼淚。原來當家這麼難，對不起，我不該說你小氣的。
唯行突然問：“咦？在錄像？是要給爺爺看嗎？”他指着三角架上的攝影機。
“嗯。”魚線強裝無事，心裡又一陣難過。其實是錄給龍哥看的，他不想告訴唯行實話。唯行還是個孩子，只怕他承受不起這種刺激。爲了他好，只能先不告訴他。
“爺爺，我的新身體好看嗎？是不是和你們的一樣？”唯行向着攝影機不停揮手，顯得非常興奮。他已經知道了攝影機的用法，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爲，將會被播放給指定的觀看者。這種表現如果龍哥看到，必定會狂喜。唯行願意在某些人面前展示自己。這代表他具備一定的表現yù。表現yù是yù望的一種。應龍一直沒辦法讓唯行像人類那樣表現出yù望，他的需求與普通人類相差太多了。所以應龍才設想，是不是要給他製造出一種完全仿人的身體，才能使唯行逐漸瞭解人類的yù求。在有了這種身體的同時，他將能更深入地理解人類的其他行爲。
唯行花了一段時間，終於能穩穩坐在桌上。可是接下來他做了一個動作，嚇了大家一跳。他左手用力地拍了拍右肩膀，又要換另一面再拍。魚線和大塊兒趕緊拉住他。魚線驚問原因。唯行回答：“我覺得冷。我想暖和一下。我記得叔打我的臉時，臉好暖和。”
魚線一愣，很快脫下衣服，**起上身。
這大廳裡並不暖和，魚線的身體較單薄，這樣做極易感冒。葉新和大塊兒都傻了，不明白他要幹什麼。“唯行，我們人類，在冷的時候，會做這幾個動作。你跟着我學，試試看。”他把手放到自己另一條胳臂上，輕輕撫搓，然後靜等唯行學習。唯行學得很快，他對於這種磨擦皮膚的動作感到新奇。魚線見他明白了，又開始雙手搓臂取暖。然後是搓臉。向手心呵熱氣，把雙手捂到耳朵上等等。一套動作下來，唯行學了不少，卻也把魚線凍得發抖。
葉新看得心疼，拿了件外衣正要給魚線披上。卻聽得唯行問道：“叔，你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不停抖動？”
魚線一時答不上來。葉新就解釋道：“人覺得冷了，身體就會有些本能的反應動作。這叫打冷戰、發抖。這種身體的震顫和抖動，就是爲了讓全身的肌肉快速收縮，可以略微提高身體溫度來抵禦寒冷。人本身是控制不了這種抖動的。”話未說完，衣服早已披上魚線肩膀。
魚線正要拉緊衣服暖和一下，又聽唯行問道：“叔，你穿上衣服我就看不到了。我想看看你是怎麼發抖的。”
魚線立時就把衣服向後一掀。“看好。”小身板兒在不暖和的大廳裡，瑟瑟發着抖。聲音也有些發顫。葉新心疼極了，趕緊撿起外套，要給他再披上。魚線卻說：“別影響他觀察。我不想重做一次。”葉新只好退開一步，和大塊兒一起淚溼眼眶。
大塊兒脫下衣服，心疼地說：“線兒啊。你穿上。我身板兒好，讓他看我就好了。你再這樣，要得病了。”
魚線笑着說：“還是我來。你太胖了，我怕唯行看不清肌肉骨骼的運動。他有和我們一樣的肌肉和骨骼，模擬這些應該沒問題。再有一小會兒，應該就可以了。如果龍哥在，我想他也會……”
葉新哭着說：“別說了。”
大塊兒也快哭了：“唯行啊，看完了沒啊？看完了你就說一聲。你叔快凍病了。”
唯行問：“不穿衣服就會得病嗎？”
大塊兒說：“當然了。你叔還小，身體弱。再凍下去，要病倒了。”
唯行終於說道：“叔。我看清楚了。你快穿上衣服。”
魚線問：“你是真的看清楚了嗎？還是怕我凍着？”
唯行說：“給我一面鏡子，讓我看到自己的身體。我模仿給你看。”
葉新趕緊給魚線披上衣服。魚線扯緊衣服一陣跺腳，看來冷得夠嗆。大塊兒過去摟着他，給他搓身取暖。葉新則拖了落地鏡過來給唯行用。
唯行呆看着鏡子裡的身體，看了很久。然後開始學着魚線的身體發抖。一開始不太像，越來越像。最後甚至唯妙唯肖地模仿了魚線發抖時的呼吸和表情。魚線笑了笑，贊他學得像。這才肯穿起披着的衣衫。
唯行說自己覺得冷，是因爲魚線按人體的適應溫度給他設定了冷熱感覺的反應。並不是他真的覺得冷。其實他越是在溫度低的環境，散熱也就越好，運算速度也越高。那些人造的肌肉骨骼，也不包含多少水份，所以比人類的肌肉骨骼重量要輕。在低溫環境下，比人類的肌肉和骨骼受溫度影響也稍微小一些。他想要保持身體溫度，也不過是一種模仿人類本能的機制。即使他的肌肉收縮頻率達到人類發抖的水平，也不會產生多少熱量，很難提高身體的溫度。魚線非常清楚，發抖，只不過讓唯行看起來更像人罷了，實際的意義並不大。但是爲了達到龍哥的要求，他必須不斷鼓勵唯行學會各種人類行爲。唯行會的越多，就越能理解人類的行爲。
魚線說：“小葉姐姐，有感冒藥嗎？我可能感冒了。”
葉新趕緊跑去倒水找藥。
天已經很晚了。唯行還坐在那裡，沒有站起身來。他仍在不斷重複着剛學到的一切，熟練着身體肌肉的cāo控。數百塊大大小小的肌肉，逐一調試確實是需要花上一些時間的。魚線穿着好幾層衣服，還披着毛毯，一直在沙發上坐等，不肯回去休息。
唯行終於熟練了肌肉的控制，他說想站起來試試走路。
大塊兒趕緊站到他身邊，小心地扶他起來。這身體任何一個部分，都是昂貴的。很多器官是沒有備品的，也再沒錢去買了，損失不得。
魚線掙扎着起身，站到唯行前面兩米遠。以前龍哥會站在那個位置，等唯行走過來。魚線不明白龍哥爲什麼非要這麼做。可他覺得自己必須代替龍哥站在那裡。如果自己站不起來，趴也要趴在那裡。
葉新從背後扶着魚線，讓魚線身體向後靠在自己身上，省點力氣。唯行花了好長時間才站穩。這段時間裡，葉新一直拉着魚線不讓他軟倒。魚線頭有點兒熱，身體發軟，可他還是硬挺着。
唯行終於站直了身體。大塊兒慢慢鬆了手。唯行穩穩地站直了身體。大塊兒的一雙巧手，不管是調試機械還是剪裁肌肉，都是一流。因爲缺少脂肪層，唯行的身材看起來非常健美，肌肉顯得格外飽滿有力。那些代替血管的散熱管，隨着人造心臟的跳動，把一種特殊的散熱液輸送向全身各處。這一機能模仿了人類心臟向全身輸送血液的功能。這些特殊的“血管”可以承受６０攝氏度的液體流動而不破損。散熱液從人造心臟泵出，通過“動脈”流經水冷裝置，將熱量帶走，分散到全身各處。在此過程中，熱量將被快速有效地分散掉。再從那些迴流的“靜脈”，將冷卻後的散熱液回收回來，等待下一次的心跳。這樣處理，即解決了肌肉覆蓋過多，散熱不夠好的問題，又模擬了心跳和血管的人體功能。在接近皮膚的地方散熱效果好，又能給全身帶來“體溫”。不管外形還是功能，都最大限度地模仿了人類。
唯行用**的雙腳站立在冰冷地面，傾聽着自己的心跳，默默感受着周圍空氣的輕輕流動。全裸的身體，每一個不同的部位，都有着不同的溫度和感受。這一切顯得那麼新奇。這就是人類的感受嗎？
叔叔站在不遠處無力地看着自己。唯行很想走過去。可是平衡還沒調整好，暫時還不敢移動。他看起來只是站在原地，卻每一個毫秒都在調整着身體各部分肌肉的用力程度。“原來人類的身體，就算是直立不動，也從來沒有保持在一個靜止的動作上。必須不斷地控制平衡，不斷地調整。這麼辛苦的站立，人類是怎麼學會的？”唯行問。
大塊兒說：“人類從小不會走路。都是先會爬。等身體長得結實，纔開始扶着東西走。最後才能保持平衡地直立行走。我女兒學會走路，花了好長時間呢。”
唯行說：“原來這樣。終於明白差距在哪了。你們都是一點點學會的。而我必須一次學會。這樣對我很不公平。要是能摘下電源線。我想我會學得快一點。”唯行摸着肚臍上的電源線。後背的位置有肋骨和肩胛，如果在那裡留出電源線接口，必定會影響身體的正常活動。大塊兒仔細考慮了很久，終於還是選擇了肚臍。這裡總比改在下身或肛門的位置更容易讓人接受。唯行的胃腸功能被保留下來，那排泄口被改在了肛門位置像人類一樣使用了括約肌閉合。唯行仍然沒有**官，沒有尿道。
唯行的肺也被保留了，並且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大器官。因爲參與了調整呼吸和發聲。
嗅探裝置和微型聲納已經被大塊兒改裝過，裝進了這新機體。以後只要用棉籤沾上清洗液就能清洗鼻腔，不用再拆下來了。平衡儀也買了新的裝進去。可是爲了省空間，只保留了一個在身體裡，頭部的位置裝的是微型聲納。新買的平衡儀更小更靈敏，比原來的效果也好上很多。
唯行艱難地走了一步，又慢慢站穩。他驚喜地叫道：“叔，這幾根腳趾真好用。我叉開它們，就能站得很穩！”
魚線說：“唯行，你以後還會發現人體的更多優勢。更充分地瞭解他們的功用。現在，向我走過來。我快堅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