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說過，在剛剛進入一個新環境的時候，人們對新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牴觸心理。這表現應該是正常的。唯行覺得，他們可能還不瞭解自己。以後，他們瞭解自己了，就會有所改變了。所以他也不介意大家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而是友好地跟大家打了招呼。
胡伯伯誠懇地說：“唯行啊，乾爹必定是要着力栽培你的。但你也要懂得吃苦耐勞才行。”
唯行認真地說：“我會的。我不怕吃苦。”
旁邊的新同事們，不期然同時發出一聲嘲諷的笑。胡總冷眼掃視了他們，又切換回滿面chūn風的表情，繼續跟唯行說：“所以乾爹打算安排你從最底層幹起，這樣才能更快地瞭解公司的每一個環節。”
唯行偷眼向旁邊的同事們看去，想知道他們聽了這話還會有什麼反應。可是乾爹已經提前用凌厲的眼神橫掃了一遍。他們也甚爲收斂，好像都在埋頭自己的工作。
唯行點頭說：“好。我聽你安排。”
“那就先從打掃幹起。其實沒什麼工作量，就是把公司的環境搞得乾淨一點兒。掃掃地，倒倒菸缸，擦擦門窗什麼的。”
“好，沒問題。”
大家聽了俱是一驚。二百多平米的空間，要整理得乾淨淨其實很不容易。這小子怎麼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胡總也是一驚，顯然沒想到唯行這般好說話。愣怔一下，立刻接口讚道：“好～！現如今像你這樣踏實肯吃苦的好孩子真是不多見了。月薪４００，即rì上崗。”他話說得放槍一樣快，好像生怕唯行反悔。
“那，我坐在哪裡？”唯行看着周圍，這裡好像一個空位都沒有，都被坐滿了。唯行想，既然我是公司的職員了，這裡應該有我的位子纔對。
全體同仁驚駭地張大了嘴。月薪４００大元，在這城市裡可能是最低的工資水平了。要是還租房子的話，可能連飯都吃不起了。可他又是想也不想就答應了。而且幹着掃地的活兒，還妄圖和大家一樣，坐在辦公室裡？他不是真的腦子有病？
胡總顯然比其他人更早地預料到了唯行的反應。他一點也不吃驚，還面露喜sè。
“別急，你來的突然，我沒有準備。週末我就安排人去採買辦公桌椅。要是這段時間裡……”。胡總微笑着掃視衆人，衆人立即低頭。“……有人不想幹了，那你就直接坐他的位置好了。”
“不。我不佔別人的位置。”唯行的回答，又讓全體同仁一驚。
這回胡總也傻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唯行解釋道：“爸爸說，我不需要搶別人的飯碗。當大家看到我的才能和人品，他們就會邀請我，坐在他們中間。所以，請給我安排一個新位置就好了。”
胡總一時尷尬，卻趕緊換了面孔，讚許道：“你跟你爹真是太像了。都那麼有自信。我太欣賞你這一點了。那個誰誰誰，你去把倉庫裡那套舊桌椅弄來，給唯行先用着。”一個同事風一樣跑了出去。
就這樣，唯行在公司裡有了他自己的座位。
他把叔的拉桿箱子拖到自己的座位上，四下看了看。周圍的同事們不再眼光異樣，而是一部分面露嘲諷，一部分面露同情。唯行問清了清掃工具在哪，立刻動手開始工作。
別人在辦公桌前的電腦上動着手指的時候，他在用心地擦着玻璃牆，掃着地，清理着同事們的垃圾筒。同事們很快接受了他傻缺的事實，始終無視着他的努力，繼續着各自的工作。在人們眼裡，唯行就像透明的一樣。但唯行一直用心落力地工作着，絲毫沒有不滿。爸爸給他講過當年剛進研究院時的情形，那時候爸爸也沒比自己現在的待遇強多少，可他後來靠着自己的努力改變了一切。最重要的是他還交到了好多朋友。只要肯努力，一定會有改變的。
打掃的工作唯行都jīng通，乾得很熟練。對於一個不知疲倦的人來說，這工作其實很輕鬆。他甚至閒來沒事，打開聲納設備來觀察他身後新同事們的各種表現。一個染着金毛的少年，看起來唯行的外觀年紀差不多大。他坐在比較靠邊的位置上，唯行擦玻璃時總會經過他。他會偶爾擡頭瞄上唯行一眼，偷罵一句“傻Ｂ”，再低頭工作。唯行只是微笑，從不說些什麼。
沒過三天，那金髮少年終於忍不住問唯行：“喂，新來的。你叫什麼來着？”旁邊幾個同事聽了，也紛紛側目看着唯行。
唯行一邊擦玻璃，一邊微笑着回答：“我叫李唯行。”
那人嘴角一翹：“你腦子沒問題？”
“我是正常人。”
“那你看不出來，咱們老大是想讓你自己走？”
“老大是誰？”
“老闆哪。這都不懂。”他訕笑着望向其他同事，譏笑着唯行的無知。
“噢，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還不走？”金髮少年和旁邊幾個同事目光裡帶着疑問。
“我還要在這裡呆上至少三年呢。這才三天，不算什麼。”唯行回答。
“我！”那少年用不能相信的表情看着唯行。“那你還能整天笑得像個傻Ｂ似的？要在這地方呆三年，是個人都得瘋！”
唯行有些驚訝：“你不是好好的？有那麼嚴重？”
“我那是他媽的沒仔細看合同，現在走得付一大筆違約金。”他不忿地說着。旁邊幾個同事一起苦笑起來。
“乾爹騙了你？”
“……嗯，你要這麼問，他倒是沒騙，可我還是上當了。”少年猶豫了一下，給了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噢？”
少年說：“這不關你事。總之趕緊走，趁你還沒簽合同。”旁邊幾個旁聽的同事中，甚至有兩個人眼帶羨慕地點頭同意。他們明顯地表現出想盡早離開這裡。
“不。”唯行堅定地說。“我不走。”
少年和同事們都驚訝了：“你真是傻缺嗎？”
“我不傻。”
“，好心當成驢肝肺。不說了。”少年扭頭不理他，卻望向旁邊的同事，指着唯行扮出鬼臉兒說：“這就是個傻Ｂ！”
唯行笑笑，繼續擦玻璃：“他們也這麼說過我爸爸。”
少年又扭頭回來：“你有毛病。這種事兒還值得拿出來炫耀？”
“我爸爸跟我說：你就讓他們說去。只要你夠努力，你會讓他們看到，你能改變整個世界。”
一時間周圍變得靜悄悄的。連敲鍵盤的聲音都沒了。
過了好久，唯行才聽到那少年呵呵一樂：“你們家人，確實挺有意思的。”從鍵盤聲響來判斷，周圍的同事們應該又恢復了各自的工作，就好像剛纔什麼都沒發生過。
＊＊＊
唯行和幾個同事一起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他覺得很不方便。要是有人發現他和普通人生活習慣不同，就麻煩了。好在他們跟自己不熟，也不怎麼答理自己。這倒讓唯行有些zì?yóu。但唯行還是決定搬出去，自己住。
陳爺爺和爺爺聽說自己要dú?lì生存，都各自給了一筆錢傍身。但是唯行沒打算用。他只用了爸爸給自己的那些錢。因爲那是自己掙的。現在還夠用，但也撐不了兩個月。
租間便宜點兒的房子，短期內還夠。總比還沒開始生活，就暴露了身份要好。
唯行搬出宿舍的消息，讓同事們又一次震驚了。
那少年在唯行擦玻璃的時候，又一次跟唯行搭話：“你家裡很有錢嗎？”
“不啊，條件普通。”
“那你一個月只掙四百大元，還敢自己租房子住？”
“這樣能休息好一點。”
那少年一樂：“你也知道累？”同事們都笑了。
“我怎麼就不會累？”唯行也笑了。
那少年說：“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勤快的。一天擦兩遍玻璃，掃四遍地，倒三遍垃圾。還擦桌子，給花澆水。”他想了想又說：“然後還能笑得跟個傻Ｂ一樣。哥們兒，你就不是一般人，你知道嗎？”
唯行一愣：“你看出來了？”
衆人鬨堂大笑。少年大笑：“這還用說嗎？”
唯行發現他們說的不是自己理解的意思，也笑着說：“原來大家都看出來了。”
“唉～，你叫什麼來着？”
唯行誠意滿滿地回答：“我叫李唯行。”
“你家裡要是有錢，幹嘛還到這裡來工作？”
“我家條件普通。但是我爸爸讓我到這裡來工作。他說我在這裡，能學會生存。”
少年一愣，隨即大笑：“肯定不是親爹！”
唯行正sè道：“別拿我爸爸亂開玩笑！在我眼裡，他就是神。”
衆人都嚇了一跳。原來唯行也是有脾氣的。
那少年撓了撓臉，氣勢登時弱了不少：“好好好，我就是隨便一說。別當真。”
＊＊＊
唯行正擦玻璃，有人伸手敲了敲他還沒擦到的玻璃：“這個，給你。”
唯行看到那少年遞了一瓶飲料給自己。“爲什麼？”
那少年咧嘴一笑：“給你賠個禮。我掙的也不多，就能請得起這個，湊和着喝。”
唯行笑着說：“那等你掙得多了再請我。”說完就要還回去。
那少年又拿出一瓶，伸過去在唯行那瓶上撞了一下，擰開就喝。
唯行看了看，只好擰開瓶蓋兒，一仰頭喝光。“謝謝你的飲料。”
“我叫郝強。”
唯行伸出一隻手：“我叫李唯行。”
另一隻手握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