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西崖與謝文載心情很好,身上帶着淡淡的酒氣,但兩人神智都很清醒。
陸栢年站在前院看着兩位老友,露出了會意的微笑:“你們這是見過陶南山了吧?他如今可好?”
海西崖笑着點頭:“陶閣老好着吶,只是忙碌得很。好不容易抽空與我們一道用晚飯,才吃了一半就得走了,只意思意思小酌了兩杯,根本不敢多喝。明明大家難得重逢,正高興呢……”
謝文載微微一笑:“他今日是好不容易纔藉口要處理公務出了宮,否則我們還見不着他呢。雖然高興,但酒是不能多喝的,萬一宮裡有什麼急事要召他去面聖,身上帶着酒氣也顯得不恭。”
陸栢年露出好奇的表情:“難不成他吃飯才吃了一半,便又被召回宮裡去了?內閣有那麼多閣臣在,宮裡也有許多王公大臣守着,難道他離開一時半刻都不行?”
“那倒不是。”謝文載道,“他是被禮部尚書請走的,去的應該是禮部衙門,並非進宮。至於是爲了什麼事,我也沒聽清楚。不過看傳信人的表情,似乎還挺着急,因此陶南山纔會不得不丟下我和表兄離開。後半截還是他的長子陪我們用的飯。我跟那孩子也不熟悉,實在沒興趣跟他喝酒,索性吃完飯就拉着表哥告辭回來了。”
陶嶽陶閣老如今固然已經是內閣之首,但內閣並非只有他一人大權獨攬。他已經在宮裡值守好些天了,如今得了家人傳信,知道謝文載到了京城,便找了藉口出宮處理政務,自然有別的閣臣代替他守在御前。
他原本是打算要回家住一晚的,這纔有時間在家招待闊別數年的好友。只可惜,就是這難得爭取來的半日清閒,他也不能盡享。吃飯吃到一半,便有禮部尚書打發人來請他過去。事實上,在禮部尚書的信使到達陶府之前,在那半頓飯期間,便時不時有人過來傳話遞信,要請陶閣老拿主意。只是那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能讓他從謝文載與海西崖身邊離開罷了。
謝文載也不在意。陶嶽越是忙碌,越是受人看重,便代表他手中權柄越盛。如今只等皇帝賓天,新君繼位,皇位換了主人,他便可放手施爲,大展宏圖,將德光皇帝在位期間寵信奸臣造成的朝局混亂撥亂反正,恢復朝堂清明,令天下重回安定。那正是他們這羣好友們施展生平抱負的好機會。謝文載期盼着那一天的到來,已經很久了。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好友,知道陸栢年必定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如今局勢未明,他又能說什麼呢?這裡是海家人來人往的前院,實在不是談論朝廷局勢的好地方,於是他便道:“陶南山忽然只能匆匆見我們一面,但託他的福,表兄今日前去戶部報到,倒是一切順利。”
陸栢年回過神來,歡喜地看向海西崖:“一切順利麼?那老海可是明日就要去上差了?”
海西崖笑着點頭:“是,明日就去。今日我已經見過分管陝西司的戶部侍郎了,也做好了交接,得了新差使。明日我去了戶部衙門,直接就能開始做事。上司很和氣,幾位同僚也都很好說話,這都是託了陶閣老的福。”
陶嶽自己忙碌,卻沒忘叮囑親信。海西崖今日一早就去戶部報到,戶部的人知道了他的名號,立刻便有人給陶嶽的人傳信,那人又趕過來與他相見,十分耐心地帶着他去報到,去見上司,去找日後坐衙時的位置,還爲他引見了多位同僚。從他們互相交談的內容來看,無論是上司還是同僚,都是吳門故生或者吳門故生的故舊親友,怪不得個個都待海西崖十分客氣,明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卻象是多年的老朋友一般親切。他被分配到的新任務,也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做起來要複雜一些,有一定的難度,但做得好了,絕對少不了他的功勞。
午飯他是跟新同僚們一道用的,順道還將衙門附近的街道與食肆給熟悉了一下。他還從新同僚們的閒話中,知道了戶部如今的內部形勢,哪位親近陶閣老,哪位親近孫閣老,哪位是中立派,哪位是皇帝死忠,誰跟誰有舊怨,誰跟誰是同年姻親,誰又看誰不順眼……如此種種,他都已熟記在心,將來在戶部做起事來,必定能更加得心應手。等到下午他離開戶部時,陶嶽又特地打發心腹隨從來接他。有了閣老撐腰,即便是戶部衙門內與吳門故生們關係平平的官員小吏,也不敢小看他了。
陶嶽雖然沒有明着出來爲他撐腰,但卻處處安排得妥貼周到,令海西崖十分感動。
他在表弟謝文載面前已說過一次自己的感激,到了家中,又跟老友陸栢年提了一次,等到他回了正院上房,面對着老妻與孫兒孫女,又再說了第三回,半點不覺得膩煩。
海礁海棠特地到前院接的祖父,自然也聽他說了兩遍感激陶閣老的話,都覺得有些好笑。
看來今晚陶閣老招待老友用的是好酒,哪怕只是小酌兩杯,也能讓海西崖興奮不已。
馬氏有些擔心他是喝醉了,一邊命人去煮解酒湯,一邊親自替丈夫換下外出的衣裳。
海棠本來要親自去爲祖父煮解酒湯的,卻被海西崖叫住:“用不着費事兒,我只是喝了兩小杯酒罷了,根本就沒醉。我今兒只是……太高興了!”
他從來沒經歷過如此順利的就職履新,職場環境如此友好,職業前景彷彿一片坦途,心情自然好得不得了。
他也察覺到了,陶閣老對他這個好友的表兄都如此客氣周到,想來對謝文載這個正牌好友只會更加上心。他若想要勸表弟重入朝堂,想必陶閣老也會幫忙吧?表弟總算有了一展抱負的機會,叫他如何不高興呢?
他還唸叨着,今日午飯是新同僚們請的他,明日他得還席了。他們今兒是在正陽門大街上吃的飯,哪家的菜色好,哪家的價格便宜,哪家的環境清雅,哪家背後的東家是上司的親友……這些情報他早已熟記在心,明日正好用得上……
馬氏一邊聽着他的唸叨,一邊把他衣裳脫了,塞進暖被窩中。沒有解酒湯,但有孫女海棠遞過來的蜂蜜水,她硬給丈夫灌了一碗下去,就不怕他明早起來頭痛了。
海西崖喝了蜂蜜水,只覺得喉嚨舒服了,身上暖哄哄的,醉意上來,便沉沉睡去。
但是,海西崖不頭痛,馬氏自己卻要頭痛了。她拉着孫子孫女追問:“這京城的衙門,是幾點上差來着?額得準備什麼早飯給他?他是不是要穿官服?是幾品的官服來着?他也不說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