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夜晚,光頭拖着一個超大號的行李箱行走在彩虹市的街頭。
夜色下的彩虹市極其輝煌,街上熙熙攘攘、霓虹閃爍,這是一座充滿了活力的美麗城市。
光頭深深的呼吸着這種熾熱的空氣,他已經太久沒有見到真實的世界了,這畢竟是他的家鄉。
也只有見到往昔繁華而熱鬧的都市,他就更加感激江華了。
沒有江華的話,他早就餓死在茶花星,所以江華交辦給他的事情,他也沒有任何怨言,不折不扣的完成。
其實這差事對他來說是種享受,如果你也曾經歷太多,你行走在大街之上觀察着身邊經過的路人,你會發現這一件多麼有趣的事情。
忽然間他的腳步停下,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街對面有一家賣甜品的小店,窗口處有人在買東西。
這應該是一個四口之家,一個儒雅而有風度的男人,正抱着一個三四歲大的女兒伸手接過一個甜筒。
旁邊站着的應該是他的妻子,一個富有成熟魅力的女人,雖然眼角已有了些須皺紋,但容顏美麗依舊,屬於那種一眼望去就知是溫柔而賢惠的女人,她正在爲十來歲大的兒子整理衣襟。
光頭全身一陣熱血上涌,忍不住就要走過去。
但他還是忍住了,他望着自己手中的箱子,望着全身發皺的廉價衣服,再對比那邊幸福的一家四口,他實在是找不出任何能夠過去的理由。
相見不如懷念。相見不如不見!他忽然間深刻的領會到了這句話的含義,也想起了江華對他講過的話:“我要是全部告訴你,對你來說未必就是好事!”
江華的話實在是太對了,有些事情的真相反而更加殘酷。
就像現在,那邊那個女人明明就是他的曾經的妻子,卻要稱呼別的男人爲老公,那個十來歲大的孩子很可能就是他的兒子,卻不會叫他一聲爸爸。
望着他們,光頭的眼睛慢慢的溼潤了,是激動。但更多的是難過。
就在這時。女人鬼使神差般的扭過頭,一眼就看見了街這邊的光頭,然後她也愣住了。
這一下光頭沒有辦法再逃避,他還是慢慢的走了過去。一時間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了。因爲他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倒是抱着女兒的男人奇怪的問道:“菲菲。怎麼了?”
女人顯得很平靜:“這個人是我很久沒見的朋友。”
男人看了海東一眼,招呼着兒子:“乖,跟爸爸到前面的超市去。媽媽一會就過來。”
路邊的咖啡廳二樓,熱騰騰的咖啡已端了上來,但光頭沒有動。
凌菲捧着咖啡慢悠悠的喝着,好半天才道:“你終於回來了。”
這句話放在此時此地,已經無法形容那其中包含着多少的複雜滋味。
光頭這一走就是十三年,十三年之後他終於回到了彩虹市,終於又見到了她。
可是這又能怎樣呢?他不再是曾經的那個他,凌菲也改了嫁,大家還能面對面的坐着,也許是念在往日的情份上。
“你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凌菲露出了一絲笑容。
她是一個樂觀、堅強、賢惠的女人,不會找些無趣傷感的話題來說。
光頭沉聲道:“那個男孩就是小飛吧?”
凌菲當年懷有身孕的時候,光頭就已經爲孩子取好了名字,叫做海飛,意思就是要像雄鷹一樣在大海上空自由的飛翔。
凌菲點點頭:“是的!”
光頭黯然道:“對不起!”
凌菲搖頭道:“你不用道歉,他現在生活得很好!”
光頭道:“讓你們生活得更好,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現在能看到你們,我已經很滿足了。”
他們本是夫妻,本就有默契,很多話雖然很簡單,但是隻有當事人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光頭聽得出凌菲的防備之意,凌菲也能感覺到光頭再無打攪之意。
凌菲望着他的行李箱:“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光頭道:“我在幫人打雜做事,你不用擔心我,我會照顧好自己。”
凌菲嘆道:“你還是沒變,就不是一個擅於說謊的人。”
光頭無奈,他這身穿戴跟凌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間接的說明了他的經濟情況並不見得好。
凌菲道:“我先生經營着這城裡一家集團公司,你……”
光頭迅速打斷她:“不用,我能自食其力。”
凌菲也無奈了,光頭看起來屬於那種很柔和的人,實際上也是一個倔強的人。
“小飛知道我嗎?”光頭問道。
凌菲沉默。
光頭忍不住了:“你爲什麼不告訴他?”
凌菲也有強硬的一面:“他還只是個嬰兒的時候,我帶着他到處打零工,你知道我一天要做多少份零工嗎?17個小時,6份零工,如果沒有遇見我現在的先生,小飛早就餓死了,你覺得我會告訴他?”
光頭也嘆了口氣:“對不起!”
兩人再度陷入沉默。
許久,光頭緩緩的起身,提着箱子慢慢的朝出口處走去。
凌菲道:“你要走了?”
光頭既沒有答話,也沒有回頭。
深夜,江華搖着輪椅來到院中。
光頭還沒有睡,坐在藤椅上出神,旁邊茶几上的菸缸裡堆滿了菸頭。
“你今天好象有點不正常!”江華問道。
光頭嘆了口氣:“我今天去城裡買設備的時候碰到她了。”
“她?”江華怔了怔,“是不是凌大姐?”
光頭無力的點頭。
江華苦笑起來:“其實我該早點告訴你她的情況。”
光頭道:“能不能借你的工作光腦用用?”
江華道:“我知道你要查什麼,她現在的丈夫叫簡成,是彩虹市簡氏醫藥集團的老闆,簡老總是個好人,當年凌大姐帶着小孩到處打零工,其中有處地方就是簡氏集團的員工餐廳,簡老闆從來不搞特殊化,跟員工同吃同住,在那裡因爲敬佩凌大姐的品行,才最終發展爲戀人關係的,他們是在六年前結的婚。”
“照這麼說來,我還應該感謝他?”光頭反問道
江華豈會聽不出他自嘲譏諷的口氣,只能耐心勸解:“東哥,我說過,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對你未必就是好事。”
光頭一聲長嘆,又去抓煙盒。
江華沉吟着,道:“凌大姐把孩子養大非常不容易,據我瞭解的到的,她甚至比我的母親都還辛苦,最起碼我出生的時候,我的母親安然無恙,但是凌大姐分娩的時候大出血,在醫院搶救了好幾天,因爲手上拮据,後來是美和醫院一名主治醫生替她支付了醫療費用,她身體一直不好,後來遇到了簡老闆,精心調理之後這兩年才慢慢的好轉了。”
光頭仰着頭,他還是沒有說話。
他不敢開口,他怕一開口眼淚就會掉下來。
江華道:“凌大姐其實運氣也不錯,你離開的這十三年時間,她遇見的都是一些好人,你真要感謝的話,城中東大街胡桃巷有一家叫‘花樂’的茶餐廳,餐廳老闆叫伊莎,你真該好好謝謝她。”
這次光頭不開口也得開口了:“爲什麼?”
江華嘆道:“凌大姐有現在的富裕生活得益於簡老闆,但是她跟她兒子的性命是伊莎夫人救回來的,爲此伊莎夫人還摔斷了一條腿,到了今天走路都還有點問題。”
他早在那次黑色蜘蛛行動之前把相關人士的詳細情況都打聽清楚了,凌菲當年的遭遇跟江華母親幾乎如出一轍,就像江煙雲遇上的那位大姐,凌菲在伊莎夫人的餐廳裡做雜工,伊莎夫人特別同情凌菲的遭遇,所以就額外的照顧她。
結果有一次小孩突然發高燒,很不幸的是凌菲連續數日高強度的工作以致操勞過度,當場就暈倒在廚房裡,更要命的就是當時已是夜間11點,餐廳雖然打烊了,但還需要收拾打掃。
幸虧伊莎夫人惦記着凌菲,特意提了點心去餐廳看望她,由於發現得早,又及時把母子二人送去醫院治療,母子二人的性命這才得以保住,但是那一夜折騰得太晚了,伊莎夫人忙碌了一天已經很疲勞了,一個不小心腳打滑從醫院樓梯上滾了下去,又摔斷了左腿。
當然,後來通過治療儘管恢復了,但還有點後遺症,畢竟伊莎夫人年紀有些大了,從那以後走起路來就有點不自然。
江華道:“凌大姐結婚的時候,特地邀請了伊莎夫人和她的女兒作爲證婚人,現在那家餐廳已經交給伊莎夫人的女兒在打理了,但是不管颳風下雨,凌大姐每週星期天中午的時候都會去那家餐廳用餐,同時看望伊莎夫人,這個習慣是雷打不動的,你要去感謝的話,最好錯開個這時間點。”
光頭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我會的!”
江華拍了拍他的肩膀,因爲他的母親跟凌菲遭遇很類似,所以他既不願多提這些事情,也不願意對這些事情作任何評價,只是慢慢的轉過輪椅進屋去了。
院子裡只剩下光頭一人,默默不停的抽着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