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彭清聊了一會，會議室內忽然出現一陣“躁動”，所有人的雙眼，都望向門口。
不問可知，地區的主要領導來了。
樑光華，邱明山和其他兩位地委領導，聯袂而來。
樑光華走在最前面，邱明山落後半個身子，與其他兩位地位領導並行，臉帶微笑，神情謙遜。看來滿世界的流言，不但影響到了樑光華，也影響到了邱明山。
省菸草公司的領導早就到了，樑光華身爲“地主”，卻姍姍來遲，未免失禮。不過菸草公司的領導也不好計較。
樑光華的資格實在太老了。
全省所有地市黨委一把手，有一個算一個，沒有誰的資歷能越過樑光華的頭裡去。樑光華已經處於地廳級幹部的頂峰，若果不是因爲年齡問題，鐵定要邁進省領導行列的。
省菸草公司的兩位領導，相對就年輕多了，都是四十幾歲，自然不好在樑光華面前拿捏。至少樑光華是有資格隨時求見省委書記的人，這一點，他們萬萬不能相比。
省委榮書記知道他們誰是誰？
會議室裡掌聲一片，客人們俱皆熱烈鼓掌。
樑光華拍着手掌走過去，在範衛國和宇陽縣委書記的陪同下，和省菸草公司領導，付德臻彭清等人，一一握手言歡，寒暄盡禮。
隨後，地委辦主任緊着給諸位領導和貴賓安排好座位。
現階段的合作簽字儀式和後世有所不同，有點類似開會的情形，領導坐主席臺，其他幹部和辦事人員坐檯下。
地委辦主任親自主持會議，簡單介紹了基本情況。
付德臻代表省菸草公司和洪州捲菸廠率先發言，對合作的前景描述了一番，自然是官話套話居多。今天這個儀式。本就只是走一個標準流程，一切都已經談判好了，草簽了合作協議。
省菸草公司的領導，宇陽縣領導先後發言。
然後，地委辦主任恭請梁書記做指示。
所有人都打疊起精神來，很專注地望着樑光華。樑光華有個特點，話語不多。身爲地委書記，一般的會議很少參加。縱算參加。講話也比較簡短。
正因爲如此，但凡梁書記講話作指示，下面的幹部都認真傾聽。
往往樑光華在會議上的講話就是在做具體的工作安排，萬一聽漏了，不能深入領會梁書記的指示精神，在今後的工作中就會有諸多不便。
樑光華的開場白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隨即切入正題。
“同志們，和洪州捲菸廠合作，是一個大好事。不但是宇陽縣的大好事。也是我們全地區經濟建設領域的一件大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樑光華一上來就給這事定了調子，讚歎有加。接下來梁書記的講話。更是和以往迥異。樑光華大談經濟建設工作的重要性，明確指出，今後全地區的各項工作，都要以全力發展地方經濟爲中心。經濟工作是龍頭。
臺上臺下的氣氛，驟然變得有幾分“怪異”。不少人紛紛以目光交流，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之色。
改革開放已經好些年，中央也出臺了不少文件，全國很多地方都積極行動起來，尤其是沿海地區，經濟相當活躍，逐漸誕生了不少先富起來的新貴階層。但在彥華地區，政治工作永遠放在第一位。以往樑光華無論在何種場合，必定要大談政治工作和黨建工作的重要性。當然，經濟建設工作也不是不談，不過總是放在後面，誰都看得出來，在梁書記心目中，孰重孰輕，一目瞭然。
今天，樑光華紮紮實實給大夥扔了一個重磅炸彈。
樑光華是對着稿子唸的。
這又是一個不同尋常。
樑光華是那種極度自信的性格，一般的會議，他都是即興發言，很少用講稿。只有在黨代會，人大會這樣的重要會議上，纔會對着稿子照本宣科。
簽字儀式，其實並不能算是正經的會議，樑光華卻如此慎重其事。
這個講話稿，也經過精心的組織，引用了大量的文件內容和黨報內容，緊扣時代脈搏，政治上和主流媒體的宣傳內容完全保持一致。
新的最高核心領導上任之後，改革開放的力度進一步加大，在短時間內就掀起了全民下海的經商熱潮，從上到下，都在不住地強調經濟建設工作的重要性。
坐在最後排的高潔和範鴻宇禁不住對視了一眼。
高潔嘴角又閃過一抹略帶譏諷的笑意。
這個講話，明白無誤地昭示着樑光華的態度的轉變。以高潔對樑光華的瞭解，可以肯定，樑光華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再不轉變態度，隨時都有可能被邱明山“擠走”了。
對於樑光華這樣極其自信甚至是自負的人而言，臨到老來做這樣大的轉變，實在也是難爲了。
範鴻宇的眉頭卻輕輕蹙了起來，似乎有心事。
“怎麼啦？”
高潔以眼神相詢。
範鴻宇輕輕搖頭，沒有說話。
事實上，他比在座的很多人都想得更加深遠。許多幹部，還只是感受到了樑光華的無奈轉變，範鴻宇卻覺得，這個可能不僅僅是樑光華個人的問題，極有可能是省委主要領導的態度先發生了轉變。青山省的大部分幹部，都在心裡將樑光華劃入省委書記榮啓高的“旗下”，樑光華的思想理念和執政風格，也確實與榮啓高有很多類似之處。
雷雲剛任青山省長的時候，在執政理念之上就與榮啓高有許多分歧，部分幹部私下裡將雷雲剛稱爲“改革派”，稱榮啓高爲“保守派”。
樑光華“被迫”轉變，肯定有着來自上面的影響，而且這影響力還不小。
範鴻宇的腦海之中，立即就浮現出在另一個世界在這個時間段的政治大格局，核心領導同志的執政理念，確實很深入地影響到了全國各地的主要領導幹部。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總之進一步解放思想，加大改革開放步伐的思想風潮正在形成。
但是，緊接着就會發生某起巨大的政治風波，許多大人物乃至超級大人物的政治命運，因此完全改變。
影響極其深遠。
如果歷史依舊按照原先的軌跡向前運行，範鴻宇覺得，絕不能等閒視之。
在這樣的大事上充當“看客”，絕對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只是，還需要慎重選擇一個最佳的切入點。
主席臺上，樑光華講些什麼，範鴻宇基本上沒聽，直到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將他驚醒。
樑光華的講話結束了。
範鴻宇跟着鼓掌。
隨後就開始舉行正式的簽字儀式。
行署專員邱明山居然並未在這個儀式上講話，連即興發言都沒有。這肯定不是地委辦的安排，只能是出自邱明山自己的意願。
邱明山不想說話。
或許，正處於敏感時期，邱明山不願意讓大夥感覺他在咄咄逼人。不管怎麼說，樑光華是“前輩”，又是上級，邱明山表現得太過，會招人腹誹。
不厚道嘛！
簽字儀式由樑光華親自主持，付德臻範衛國分別代表洪州捲菸廠和宇陽縣政府在協議文本上簽字。
在整個簽字儀式進行的過程之中，大家又發現了一個“秘密”——宇陽縣委書記基本沒怎麼表現！
心甘情願做配角。
雖然說，縣政府是簽署經濟合作協議的主體，但按照國內官場的實際情況來看，縣委書記纔是真正有最終決定權的人。就好像在彥華市，在協議上簽字的會是市長嶽西亭，然而在談判和簽字儀式的過程中，必定是以市委書記宋珉爲主。嶽西亭絕不敢僭越到前頭去。
範衛國的“高調”，剛好和邱明山的低調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只是，這和範衛國的一貫作風頗不相符。
範衛國是以低調厚道著稱的領導幹部。
儘管在宇陽縣，由於諸多原因，範衛國的威望很高，猶在新縣委書記之上，但這都不能擺到檯面上來。在公衆場合，一把手永遠都是一把手，這一點是不能搞錯的。
發生這樣的情形，許多人似乎又悟到了一點什麼。
雙方交換協議文本，付德臻和範衛國緊緊握手，簽字儀式圓滿結束。
大會議室內響起熱烈的掌聲。
隨後，樑光華親自發出邀請，請今天與會衆人，一起前往地委招待所餐廳用餐。
這都是標準流程。
地委招待所餐廳擺了八桌，大夥按照職務高低，很有秩序地分別入座。限於彥華地區的實際條件，宴席談不上有多高檔，不過也絕不寒酸，相當豐盛，桌面上的杯盤海海漫漫的，顯示出主人待客的誠意。
高潔漂亮的秀眉輕輕蹙了起來。
她實在不大願意參加這樣的應酬，“被逼無奈”。
彭娜謝絕了地委宣傳部長王臻浩請她上座的好意，跑過來和他們坐在一起，笑嘻嘻的，十分開心，倒是讓高潔的眉頭舒展開來。
好心情是會傳染的。
宴會氣氛十分熱烈，酒至酣處，宋珉的秘書顧主任悄悄走了過來，微笑着壓低聲音對高潔說道：“高書記，吃完飯後，請你去宋書記辦公室一趟，宋書記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高潔不由一愣，眼裡閃過一抹疑惑之意。
這個時候，宋珉又找她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