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大約下午四點半的時候，尚爲政那裡終於有了消息。
尚爲政的秘書通知彥華的同志：尚老要見見彥華市副市長高潔同志！
這有點出乎意料。
沒想到尚爲政到彥華之後，第一個召見的會是高潔。
聽到這個消息，一抹憂慮之色在範衛國臉上閃過。毫無疑問，範衛國在擔心高潔經驗不足。出任彥華市常務副市長將近一年，高潔的表現非常不錯，能力很強，得到了上上下下的一致好評。
但這裡面有一個先決條件——高潔所處的工作環境極好！
市委書記嶽西亭是邱明山線上的干將，未來老公公是常務副專員，未婚夫則是省長大秘書，據說還有一個當大官的老子。試想在彥華市，還會有什麼人敢和高副市長搗蛋？
別人不說，單單惹火了範鴻宇，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這樣良好的工作環境之中，高潔幾乎用不着處理複雜的官場人際關係，只需要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就行了，推出的種種施政措施，基本都能得到上級的支持，順利通過。高潔最多就是協調一下各個部門和各個鄉鎮的工作配合，每次都是以上級領導的身份出現。
而現在，高潔要面對的，卻是尚爲政。
和尚爲政比較起來，高潔壓根就是個孩子，無論見識，眼界，官場鬥爭的經驗，雙方相差甚遠，不可以道里計。
範衛國擔心高潔在尚爲政的威壓之下說錯話。
尚爲政第一個就召見高潔，或許看中的也是高潔的年輕。但高潔身爲分管國企改制工作的常務副市長，尚爲政首先召見她，程序上完全正確，任誰也不能說什麼。
經過昨晚那個彙報會，尚爲政也能感覺得到，邱明山脾氣的倔強，不是那種會輕易屈服的人。
柿子當然撿軟的捏！
高潔倒是相當坦然。起身整理了一下着裝，就跟着秘書走向尚爲政所居的一號貴賓房。
尚爲政對高潔的召見，持續時間很長，差不多有一個半小時，直到晚餐時分，高潔才離開一號貴賓房，依舊氣定神閒，看不出有絲毫驚慌之意。
隨後。彥華地區在賓館舉辦晚宴，爲調查組和省裡領導接風洗塵。
這個接風宴，也嚴格控制了規模。除了調查組和省裡領導及其陪同人員，彥華地區和彥華市出面陪同的幹部，人數基本和客人人數相當，沒有超出。甚至彥華地委行署的班子成員都不曾全部到齊，反倒是人大和政協聯工委的幾位老領導，被恭請入席。
對這些老同志，尚爲政和省裡領導亦是客客氣氣的，笑臉相迎。
因爲尚爲政召見過高潔。高潔也出席了接風宴，和範鴻宇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座位緊挨在一起。論級別，高潔同志和範鴻宇同志，是在場諸位領導之中最低的，敬陪末席。
範處長也有點不講究場合，時不時給高副市長夾菜，笑語晏晏，殷勤備至。和整個酒桌上略顯壓抑的氣氛有點格格不入。
範處長這個異常的表現，似乎引起了薛益民的興趣，微笑着向坐在身邊相陪的尤利民問道：“尤省長。小范是不是和小高在處對象啊？”
範鴻宇是尤利民的秘書，一直跟在尤利民身邊，薛益民知道他的身份。
尤利民也微笑答道：“是這麼回事。他倆以前是搭檔，一起在彥華市楓林鎮搭班子。高潔是黨委書記，範鴻宇是鎮長。”
“呵呵，那倒是一段佳話啊。嗯嗯，這個楓林鎮的情況我也聽說過，聽說經濟建設搞得非常不錯，引進了好幾家外資企業，鎮裡自己也辦起了好幾家集體企業，效益都特別好。你們省裡還給他們樹立了一個榜樣，叫‘楓林模式’，在全省都鼎鼎有名啊……沒想到是這麼年輕的兩位幹部搞起來的，不錯不錯。”
薛益民笑哈哈地說道，似乎對楓林鎮的情況非常熟悉。
“楓林鎮的發展，這幾年確實步子邁得挺快的。鎮裡搞了個工業園，現在規模不小，有兩三千工人在工廠上班，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年輕農民。鎮裡的經濟實力，一直都在快速增長。”尤利民也不避諱，笑着答道：“現在這桌子上擺的飲料，就是楓林鎮飲料廠生產的。他們的產品，還在中央電視臺打了廣告，十分暢銷，幾乎覆蓋了全國的所有省市。經濟效益很不錯。”
尚爲政聞言，向那邊張望了一下，淡然一笑，說道：“單看外表，這兩個年輕人倒是蠻般配的。下午我和小高談了一次，彬彬有禮，頗有學識。聽說是首都大學畢業的，能夠紮根基層，這種精神，首先就值得肯定。”
聽上去，尚爲政對高潔的印象還很不錯。
但到了他這樣的層級，到底該如何解讀他在公衆場合說出來的話，可是大有講究。
“是啊，這麼年輕的女副市長，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呢。還有啊，尤省長，像小范那樣年輕的副處長，我也是頭一回見到。就算在首都的一些機關裡面，這種情況也不多見。彥華地區和尤省長，對於大力提拔年輕幹部，確實是不遺餘力。”
薛益民便點頭附和，頗爲慨嘆，不過在這樣的場合聽起來，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大對。
尚爲政淡淡說道：“大力提拔年輕幹部，是中央的要求，我們都應該堅決執行。不過對於年輕幹部的使用，也還是要慎重，尤其對於中央的大政方針，必須深入學習，認真領會精神。年輕人有幹勁，有活力，敢打敢闖，這都是好的，值得肯定。但大方向上，我們這些老傢伙，還是要多給他們把把關，不能偏離太遠，不然就容易犯錯誤。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要不得，盲目冒進，也一樣的要不得。”
說着，眼神就在尤利民面上輕輕掃過。
尤利民微笑說道：“是的，尚老的教導非常正確。對於年輕幹部的提拔使用，我們也一直都是比較慎重的。”
“嗯。”
尚爲政微微頷首。
晚宴進行的時間不太長，尚爲政還是老規矩，酒只喝三杯，其他同志隨意。事實上，沒有人會隨意，很多人甚至連三杯酒都沒喝，只淺嘗一口，表示個意思。
晚宴過後，尚爲政請榮啓高，尤利民，袁留彥和邱明山等四位省地主要領導同志和薛益民，楊逸時兩位調查組的副組長到他房間裡坐了一會。
尚爲政明白告訴榮啓高等青山省的同志，此番來彥華調查，他打算多留幾天，到處走走看看，多瞭解一下彥華國企改制的第一手資料，時間上沒有一定的限制。
“榮書記，尤省長，袁書記，你們三位就不用陪着我這個老頭子了，省裡還有很多工作等着你們去處理呢。我自己到處走走看看就行了。”
尚爲政開門見山地下了“逐客令”——你們陪着我到了彥華，住一個晚上，禮數已經盡到了，接下來是我自己的事，你們別摻乎。
都說尚爲政爲人強勢，由此可見一斑。
榮啓高微笑點頭，說道：“好的，既然尚老這麼吩咐了，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呵呵……尚老啊，我的秘書小曹，前不久剛剛在彥華住了十來天，對彥華的國企改制工作，也做了些瞭解，多多少少熟悉些情況。另外，尤省長的秘書小范，以前就在彥華市工作，有關彥華國企改制的情況，他也比較熟悉，而且還在《羣衆日報》上撰文，探討了彥華國企改制工作的利弊得失，還算有一定的道理。我看就讓他們倆留下來，陪同尚老和調查組的同志一起考察吧。尚老意下如何？”
袁留彥的眼神，便在榮啓高臉上瞥過，臉色有瞬間的不悅。
榮啓高單單將他自己的秘書和尤利民的秘書留下來陪同考察，閉口不提他袁留彥的秘書鄭美堂，卻是何意？
“哦，啓高同志的秘書專程到彥華來了解過情況？”
尚爲政似乎略感意外，問道。
榮啓高點點頭，說道：“是啊，尚老，這個國企改制工作，全國範圍內都無例可循，彥華這邊也是進行嘗試，摸着石頭過河。對於這其中存在的一些利弊，我們省裡也比較關注，也想多做些瞭解。國營企業今後的路要怎樣走，這是個全國性的大問題啊。”
榮啓高這話，也算是很隱晦地表達了某種態度：彥華的國企改制工作，我們省裡一直都在關注的。嚴格來說，我們也是在搞“試驗田”，是好是壞，總得嘗試一下才能得出結論。真有什麼問題，我們也會自我改進。一定要在這個事情上做文章，上綱上線，總也得問問我榮啓高的意見！
而且榮啓高提出，不但他的秘書留下來陪同考察，尤利民的秘書也留下來陪同考察，也表明他在這件事上，對尤利民是支持的。
“呵呵，既然啓高同志想要讓他們留下來陪我這個老頭子，那也行啊，我也想多瞭解一下這些年輕幹部心裡的真實想法。”
尚爲政沒有多少猶豫，點頭答應下來。
不管怎麼說，榮啓高是青山省委書記，他既然開了口，這個臉面總得要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