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霞的直覺，在會後得到了驗證。
大會開過之後，還要開個小會。大會是官樣文章，小會纔是真正的決策。林宇祥，龍海恪，葉林，高映徽，省委統戰部三處處長等五位貴賓，加上陸玖，範鴻宇，縣委統戰部長，縣政協主席和分管統戰工作的副主席，縣委辦主任等幾位雲湖的幹部，一起開會研究，商量林局長一行的調研工作，如何展開，縣委縣政府怎樣協助。
出乎林宇祥的意料之外，範鴻宇的態度也起了很大的轉變，變得比較積極，“主動配合”。
這個小會，陳霞沒有資格參加。
她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
縣府辦工作人員，將剛剛到的幾分黨報黨刊給她送了進來，最新一期出版的《號角》雜誌，擺在最上邊顯眼的位置。
陳霞拿起來，慢慢翻閱。
雙眉悠忽間立了起來，眼裡閃過一抹驚懼之色。
無疑，她看到史老發表在《號角》雜誌上的那篇討伐檄文了。
陳霞急急忙忙開始閱讀這篇檄文，光潔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怎麼，怎麼香港專家都離開雲湖那麼久了，還有人揪住這事不放？而且是史老這樣最重量級的御用大腕！
史老在《號角》上刊發這樣的文章，中央統戰部的林局長一行，卻蒞臨雲湖調研考察，並且明白無誤地轉達了統戰部領導對雲湖統戰工作的肯定和表揚。
這是怎麼回事？
陳霞一時之間，腦子裡亂成一團，不知道該怎樣去進行判斷。
應該說，在雲湖縣，陳霞的官場智慧是很有水準的，要不也不會始終在陸玖那裡得寵。但云湖縣畢竟太基層。陳霞的智慧再高，眼界也受到了極大的限制。那麼高層面的博弈，她終歸只能是霧裡看花，想要搞個明明白白，那不現實。但史老的文章就刊登在《號角》雜誌上，此刻擺在她的面前，要陳霞視而不見，無動於衷，更加不可能。
史老那是什麼份位上的人？
親自出馬對小小云湖縣大加批判。單單這個舉動就足以讓人膽戰心驚。
不行，得馬上想辦法通知陸玖，讓他知道這個事情。
條件反射似的，陳霞的手抓住了辦公桌上的話筒，正準備撥號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
陸玖正在開會，這個時候將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去，可不是個事。須知陳霞不是縣委辦主任，是縣政府辦主任！
在範鴻宇的眼皮子底下，縣府辦主任公然向縣委書記“拋媚眼”，當範縣長好欺負麼？
陳霞真不敢冒這個險。
範鴻宇可不是一般的縣長可比的，陸玖縣委書記的權威。很難施展到他的頭上去。
好在陳霞的腦袋瓜子，還是很好使的，立馬就想到了傳呼機的留言功能，當下不再猶豫。拿起電話，給陸玖打了傳呼。
史老在《號角》上發表了文章，批判雲湖！
這是陳霞給陸玖的留言，沉陷相信。陸玖看了之後，一定會明白她的意思。在和林宇祥等人會談的時候。就會謹慎小心起來。
發完這個留言，陳霞立即往後靠在椅子裡，似乎渾身都沒有了力氣。
一直到下午五點多，陳霞在辦公室接到了陸玖的電話。
“什麼情況？”
陸玖在電話裡，一開口就問道。
“就是我說的那個情況，最新的《號角》，上邊刊登了史老頭子的文章，批判香港專家團的，你叫人找給你看看就明白了。”陳霞言簡意賅地答道，隨即又問：“會開完了？統戰部那些人，怎麼安排的？”
照理，就算會開完了，陸玖也該陪着林宇祥他們去賓館用餐，不會有時間給他打電話。
“明天正式開始調研，今晚上，老何陪他們吃飯。那個老林，很堅持原則，堅決不讓咱們再搞大宴會。”
所謂老何，陳霞明白，指的是縣委統戰部的何部長。
對口接待。
中央部委下來的幹部，一般都比較在意個影響，林宇祥這樣堅持，很是合理。不然你們下來調研考察，一天到晚就是大吃大喝，調研個什麼玩意？
“我覺得，這個事情不簡單。”陳霞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雙眉微蹙：“這中央統戰部，是要跟史老打擂臺啊？”
“兩碼事，一個是批全盤西化，一個是摸索基層統戰工作的新模式……”
陸玖倒不是太在意，淡然說道。
陳霞立即反對，很不客氣地說道：“怎麼可能是兩碼事？就是一碼事！都是咱們雲湖，都是那十幾個香港專家，怎麼可能是兩碼事？”
“那你怎麼看？”
陸玖還是老習慣，詢問陳霞的意見。
“我認爲這中間有問題，你可不要被迷花了眼，以爲是個什麼香餑餑。你別忘了，當初你對這個事情是個什麼態度？現在政策並未發生明顯的變化，我看還是謹慎小心一點的好。”
“呵呵，你多慮了，這回啊，還真就是個香餑餑。”
陸玖微笑着說道，語氣很是輕鬆愉悅。
陳霞冷笑一聲，說道：“我怎麼不覺得呢？真要是個香餑餑，範鴻宇會往外推？”
陸玖頓時就詫異了，問道：“範鴻宇往外推？你是怎麼覺得的？”
“你別忘了，昨天是他一個人去的省裡。談統戰工作，既不邀請縣委書記，也不邀請統戰部長，單單請他一個代縣長去省裡談話，什麼意思？真要是個香餑餑，他那一貫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給你口湯喝喝就不錯了，還給你這麼大一塊肉？”
陳霞的話講得很刻薄。她也是擔心陸玖被眼前的利益搞暈了頭，不得不用這種方式去“點醒”他。
陸玖也不生氣，微微一笑，說道：“你這麼分析，不是沒有道理。但你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
“什麼最關鍵的一點？”
“陸玖是陸玖，範鴻宇是範鴻宇，我跟他不是一個人。有些功勞，他範鴻宇不能爭，不代表着我陸玖也不能要。你對範鴻宇的性格，瞭解得太片面了。他不是什麼紳士，該玩的手段都會玩。但他也不是傻瓜，完全損人不利己的事，不會去做的。這事要真沒一點好處，他直接在省裡就擋回去了，何必再把我拉進來？真把我坑了，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他還想現在就當縣委書記啊？而且這個事，他纔是主角，我就是個配角。要是連我都被坑了，他自己能一點事都沒有？一起死，很好玩嗎？我跟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陸玖很耐心地解釋道。
陳霞不由犯起了愣怔。
陸玖這話，確實也有他的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
愣怔稍頃，陳霞有點遲疑地說道。
陸玖笑着說道：“你要是不信，那你直接去問範鴻宇，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我直接去問他？”
陳霞呆住了。
“對！你直接去問他，現在就去問！”
陸玖的語氣十分篤定，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好，我去！”
陳霞咬着牙說道。
陳主任心裡頭，也有股氣不大順了。平日裡，陳霞最自負的，其實還不是自己的美貌和性感，而是自己的頭腦。陳霞一直覺得，這世界上，沒幾個人比她更聰明。如今陸玖卻說得她很“笨”，陳主任倒要看看，這兩個男人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陳霞果然去找範鴻宇了。
拿起那本《號角》雜誌，直接去了範鴻宇的辦公室。
雷鳴自然是立即爲她做了通報，說起來，陳霞正兒八經是他的頂頭上司。縣府辦主任要見縣長，再也正常不過。
走進範鴻宇辦公室，陳霞的臉色很是凝重。
範鴻宇坐在辦公桌後，身子微微後靠，望向陳霞，臉上帶着微笑，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
“陳主任，什麼事？”
“縣長，這是最新的《號角》雜誌，上面刊登了史老的一篇文章，批評我們雲湖的，用語很嚴厲……請縣長看看。”
陳霞上前幾步，將那本《號角》雜誌打開來，雙手遞給範鴻宇。
範鴻宇擺了擺手，說道：“不用了，陳主任，我昨天已經看過了。”
陳霞不禁詫異地說道：“昨天已經看過了？”
“對。我昨天不但看過了史老的這篇文章，還看過一些其他資料。喏，在這，陳主任要是有興趣的話，也看看吧。”
說着，範鴻宇將桌面上的一些影印資料遞給陳霞，自然是董全慶寫的那篇“遊記”和香港一些報刊的評論文章。
“董教授寫的？”
陳霞臉上頓時露出十分吃驚的神情。
很快，陳霞就看完了這些資料，當着範縣長的面，陳主任只能飛速瀏覽，怎麼也不能讓縣長等她太久。看完之後，陳霞益發驚詫，一雙妙目望着範鴻宇，吃吃地說道：“縣長，這……這個……我真是被弄糊塗了……”
“沒什麼。史老的批評，我們虛心接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中央統戰部的工作，我們也必須全力配合。兩碼事，不能混爲一談。”
範鴻宇微笑着說道，很有耐心的樣子。
陳霞眨着眼，還是有點似懂非懂，卻不敢再問下去了。倒不是怕挨批評，而是怕露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