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繁星點綴天幕,偶爾流光墜落,如同曇花一現,在剎那有着驚人的美麗。
神爵站在殿外,夜風生起,吹過她的墨發,一縷一縷,帶起夜間的迷亂。
“小傢伙不冷嗎?”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緊接着,是那個可惡的擁抱。
“暖春將至。”沒有回頭,但是清冷如昔的語聲中還是帶着幾分不滿。
這個可惡的男人。
“即使是臨春了,寒流還是一如既往地涌來。”自如地駁回神爵的回答,“要知道,這裡可是那不拉。”
神祭炎毫無自覺地抱着神爵,全然當做沒有發現後者眼中的冰寒,是比在那不拉的冬天還要恐怖的冰寒。
“嘁。”冷哼,神爵不理會這個自說自話的人。
“喂,我說。”似是無奈地嘆息,緊接着,神祭炎突然靠近,俊美宛若天神般的面龐,帶着屬於他的慵懶氣息迎面撲來,神爵一怔。
“你明天就要走了耶,有沒有一點不捨?”看着後者似乎還是毫無所動的樣子,神祭炎裝作痛心的樣子,“啊呀呀,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我可是你的父皇。”
“幾個月的便宜父皇。”沒有情緒地駁回他的話,神爵看着神祭炎離得這麼近的臉,不自覺地皺皺眉,“離我遠點。”
“誒?小傢伙害羞了,真是難得。”沒有依照她的話,戲謔地笑笑,神祭炎毫不客氣地擡起手,在神爵猛然驚愕的目光中捏向她的臉,“拜託笑一笑嘛,長着這麼漂亮的一張臉卻整天沒表情,真是太浪費了。”
……
……
神爵怒了,目光銳利如利劍,咬牙切齒的聲音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
“你……想死嗎?”
神祭炎挑眉,總算還知道點節制,沒有再繼續下去,他搖頭輕笑,“小傢伙忘記了,你打不過我。”
“那是現在。”神爵輕擡下巴,微抿的脣勾勒出驕傲的姿態,那是絕對不向任何人認輸的倔強。
“總有一天,我會砍了你。”
血瞳閃過幾分驚訝,神祭炎忍不住輕笑,然後竟然大笑起來。
能當着自己的面那麼自信地說要砍了他的人,估計就只有這個小傢伙了,然而,他並不覺得生氣。
“他”知不知道自己認真的樣子讓人很想捏“他”的臉呢。
神祭炎惡趣味地想。
而事實上,他也正這樣做着,終於,在神爵越來越不善的目光中停住,輕咳幾聲,開始自己今天來這裡的目的。
“小傢伙待在宮廷裡幾個月也悶了吧?”
“嘁。”神爵明顯還在氣頭上。
“今晚我帶你去輕鬆一下怎麼樣?”神祭炎的語音似乎帶有一股誘惑力,“今晚可是源夜,那不拉一年裡最熱鬧的時候哦。”
源夜?
神爵有些意動,這個日子她聽卡德說過,每年當中都會有一個最中間的日子,過了那一天,那不拉的寒冬也將過去,象徵着新生暖春也將至,於是,那一天,就被稱爲一切的源,而源的夜晚,便是源夜。
好像很有趣,神爵想着。
但是那個男人太可惡,神爵又皺皺眉。
看到神爵抿脣似乎在進行強烈掙扎的樣子,血瞳掠過幾分清淺笑意,神祭炎輕笑着,就這麼抱着她,往殿內走去,“走吧,小傢伙,再不走就趕不上了。”
神爵眼神微動,似乎還是有一點掙扎,但最後還是乖乖沒動。
算了,大人不計小人過,她不跟這個可惡的男人計較。
嗯嗯,沒錯,就是這樣。
十幾分鍾後——
神祭炎悠哉地坐在成衣店裡的品質上等的皮椅上,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屋內仿宮廷式的裝飾,輕微的弧度無聲地在脣邊牽起。
店內的女侍從在更衣室外等候,神色是久經訓練的恭謹,但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某個很具有皇室威儀的某天皇陛下看去,一觸到他隱在燭影中的俊美面容,臉上立即飛上幾片隱隱的紅霞,情不自禁開始浮想聯翩……
就在這時——
“吱——”門被溫柔地推開,更衣室裡的人走出來,女侍從倏地回神迎了上去,用讓人舒服的讚歎語調低聲道,“噢,創世神在上,這孩子真是美麗驚人。”
不遠處,皮椅上的那個人聽到門響,目光倏地移了回來,立即,似乎也有隱隱的微光閃爍,血瞳裡的光芒明亮地灼人。
因爲是溜出宮的關係,身爲天皇和皇子,他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維護皇室威儀和名聲,畢竟他們身上的黑袍實在是太明顯了,於是,便有了剛剛這一幕。
在這個時代,黑色是一種極爲尊貴的顏色,只有身份極高的人才能穿着,因爲黑袍的製作需要經過染色和多方處理,頗爲昂貴,平民是買不起的,只能穿白色的布衣或麻衣。
而此刻,小傢伙的形象如果要形容的話,大概就是——
很安靜,很漂亮。
或許是平時總是黑衣的緣故,讓神爵看起來總是很清冷,很難以接近,使她看起來不像個小孩,但是現在換上了一襲白衣,清冷的氣質依舊,卻多了幾分柔和,尤其是膝邊的小小流蘇,透露出不多見的孩子氣,那雙清冷如墨的黑眸流光溢轉,似淡漠,似安靜,在剎那有着與年齡不符的深沉。
矛盾,卻很吸引人。
“可以走了嗎。”神爵開口,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讓神祭炎不禁無奈一笑。
這小傢伙,就算換了衣服,還是那個不討人喜歡的性格。
直接地付了錢,神祭炎走進,像往常一樣抱起神爵,往門外走去。
神爵皺皺眉,糾結了一會兒,沒有反抗。
反正這麼多次,她已經習慣了。
而且有人幫她代步,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她這樣安慰自己。
看着神爵沒有掙扎的樣子,神祭炎眼裡也是露出了愉悅笑意,“嗯……看來以後有必要在密道里放一套小孩的衣服了。”
的確,某天皇大人不久前在她的殿裡光明正大地打開暗道,走進某密道時竟然堂而皇之地從密道的角落裡拿出一套布衣直接套了上去,一看就知道經驗豐富,案底累累。
想到那條密道,神爵的眉頓時輕輕揚了起來。
於是,當兩人走在那不拉境內的古蘭城的人來人往燈火輝煌熱鬧至極的大街上時,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你在宮裡設密道。”
神祭炎饒有興味地看着幾個小孩手上拿着糖雕從他們眼前蹦蹦跳跳地跑過,心裡正遺憾爲什麼神爵不像他們一樣蹦躂,反而安靜得像個小老頭。
聽到神爵的問題,他順口回答:“嗯,覺得這樣很好玩。”
神爵微微皺起了眉,“但是密道不只有那一處。”
因爲好玩就建了遍佈整個宮廷的密道?
這個手筆也太闊綽了點。
“當然。”神祭炎悠悠續道:“這是爲了能夠隨時隨地出宮啊,直到去年,我還通過密道溜出宮,跑到衆森去玩了一個月,害得宮裡的老頭以爲我失蹤,急得快要死掉了。”
“……”
“衆森真是不錯吶,我順便去了一下宮廷,欣賞了一下他們的建築,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們在議室議會的時候,真的是太——”神祭炎翻騰自己的語言庫,想找一個相襯的詞語:
“——嚴肅了。”
“不過除此之外,衆森的特產還是不錯的呢,嗯……因爲靠近火山的緣故,那裡的冬天也不怎麼冷,真是比那不拉好多了呢,那不拉的冬天,真的是很冷吶。”
神爵無語了。
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身爲天皇的自覺啊。
身爲那不拉的天皇竟然跑去萬里之遠的衆森?跑去度假不說,竟然還偷偷溜去別人的宮殿?還順便聽取了議會,說他們嚴肅?拜託,誰在商議國家大事的時候還嬉皮笑臉的,也就只有你了好嗎?!
最後的最後,神爵只想無語問蒼天:
這個人……真的是那不拉的天皇嗎……
真是蒼天有眼吶……
“總之——”神祭炎輕輕一挑眉,把話題的結尾扔到了漫不經心的笑意中,“如果有機會的話,帶你去看看吧,那是一個很與衆不同的國度呢。唔……話說回來,這家店很不錯,我至少來過幾百次——”
還沉浸在對神祭炎的鄙視中的神爵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就直接被某人抱着走進一家店裡,頓時,嘈雜的笑鬧聲和溫暖的空氣一起涌了上來,瞬間將微寒的天氣阻擋在外。
這是一家很小的店面,佈置得卻很用心,明明現在已經很晚了,可是店裡的人似乎沒有這個概念,吧檯前坐着幾個看起來像是常客的男人,正和在吧檯忙碌工作的老闆娘高聲攀談——
“嘿,貝琳,我保證你不敢相信,天皇陛下竟然下令將古蘭城的關稅下降三成,可是這有什麼用呢,那些守城的東西一個個的像是喂不飽的狼,結果收上去的錢還是那麼多不是麼?”
老闆娘貝琳正忙着將一杯正冒着藍色氣泡的淺藍透明液體倒到一個玻璃大腳杯裡。她有着相當火爆的身材和一頭迷人的淺栗色捲髮,聞言順口回答:“哦,是的,我也很難相信,有時候天皇陛下的想法真是讓人想不透,我有時候也會——”
貝琳把酒倒到杯子裡,漫不經心一擡頭,表情微一怔,下一秒——
“言寂!”
她驚喜地笑起來,麻利地擦乾手急匆匆地從吧檯後面走出來向剛進門的某男人迎了上去,“好久沒有見到了你……哦,你簡直不敢想象這幾天的生意有多麼好,尤其是今晚,因爲這是那不拉的源夜呢……誒?這是——”
神祭炎剛要回答,貝琳銳利的目光已經掃來,停在了神祭炎懷前——的神爵。
頓時,她漂亮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微妙了一剎,旋即熱情開口:“噢,這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是你的弟弟嗎?還是你親戚的孩子?或者是——”
“父親。”神爵突然擡頭,對神祭炎這麼說。
神祭炎和貝琳都是一怔。
這是他的孩子?
小傢伙轉性了?
兩人的腦海裡浮現出不同的想法。
“我餓了。”神爵自我地說。
神祭炎的脣角頓時微微揚了起來,笑得有些慵懶,“貝琳,第一次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孩子,零,是個很可愛的孩子呢。”
神爵馬上皺眉。
可愛?這讓她……很不爽。
於是,讓她不爽的後果就是,悄悄伸出手,指尖冒出幾星點青炎,在不傷及神祭炎的衣物下,熱度觸及到他的皮膚。
嘶——
神祭炎忍不住倒吸口氣,這小傢伙,也太狠了。
貝琳一愣,笑了,不過有些勉強,微微屈下身子,與神爵美麗如夜色般的對視,“的確是個可愛的孩子,想來他的母親也一樣美麗,不過真是沒有想到,你還有個這麼大的孩子,明明自己那麼年輕。”
“沒關係,有個這麼——”可愛’還沒有說出口,神祭炎就感覺到身後的灼熱愈加加重,連忙改口:“——漂亮的孩子,我還是感到很高興。”
神祭炎對貝琳笑了笑,然後微微眯眼,看向神爵。
小傢伙,你在幹嘛?
懲罰。
我可沒做錯事吶,我的……孩子。
滾!
“吶吶吶,既然你都這麼說了。”貝琳熱情一笑,“第一次見面,我是貝琳,想要點什麼儘管跟我說。”
說話間,她已經把二人引到一張桌子旁坐了下來,向神祭炎輕輕一眨眼,“還是像平時一樣?嗯?”
神祭炎慵懶地靠在椅上,揚起笑意,“貝琳,你的記性還是那麼好。不過,今天還是不要了。”
對於他平時一直點的東西,比如說帶有酒精的飲料,或者是……
對此,某天皇陛下還是十分自覺地認爲,如果神爵在的話……
還是算了吧。
於是,他繼續,“我想要一份秘製鵝肝,另外還有兩份土豆泥,醬料的話……就蘑菇汁好了。”
“喲,還是言寂你熟悉我店裡的招牌菜呢。”貝琳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翩然轉身,到廚房打招呼去了。
神祭炎輕輕挑了眉,看向神爵,“這裡的鵝肝很不錯,你絕對不會失望的。”
神爵目光淡淡,“你們很熟?”
“嗯?”神祭炎漫不經心地揚起嘴角,“差不多吧,幾乎每次偷溜出來的話都會來一次,嗯……有時候也會聽到他們對‘天皇陛下’的評價啦,在他們眼中的自己呢,這種感覺,真的是很——”
神祭炎輕呼一口氣,“微妙吶。”
“……”的確,沒有人會想到明明那麼遙遠的人就近在咫尺,甚至還一起喝酒什麼的……
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她對你,有好感。”神爵停頓一下,“眼神,卡雪琳也有。”
“我不是笨蛋。”神祭炎聳聳肩,他對這個不感興趣,令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小傢伙剛剛叫我什麼了?”
……
神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想死嗎?”
神祭炎無奈地嘆口氣,“我說,小傢伙,不要整天老把死掛在嘴上,六歲的小孩說這種話就像衆森的天氣突然變冷一樣令人感到恐懼。”
“嘁。”神爵不置可否,反正她本來就不是小孩。
“再叫一聲?”神祭炎發現他很受用這個稱呼,如果說這句話的小孩也跟普通小孩一樣聽話就更好了。
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神爵理智地決定不理會這個可惡的傢伙。
大約十分鐘後——
“如果——”神爵突然開口,對上神祭炎疑惑的血瞳,她停頓一下,“我是說……如果,貝琳有可能做我的‘母親’之一?”
神祭炎在剎那表情微妙了一下。
“怎麼?小傢伙喜歡貝琳?”
神爵想了想,“不討厭。”比起宮裡的女人,貝琳實在可以用單純來形容,而且,對她沒有敵意。
神祭炎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我也不討厭,但是我可不是種馬。”他不是見一個就要一個,宮裡的女人已經夠煩了。
神爵點點頭,她知道神祭炎不是那種隨便的人,隨即不再說話。
神祭炎不知道在想什麼,看着神爵的眼裡神色不明,所幸這種詭異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看上去非常誘人的秘製鵝肝和蘑菇汁土豆泥端了上來,濃郁的香味四處瀰漫,頓時讓某男人懷裡的小東西眼睛一亮。
好像……看上去不錯。
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是眼裡的微弱期待還是十分明顯的。
那樣晶晶亮亮閃爍在墨色清冷的眼中,滿懷希冀,卻因爲猶豫開不了口,就像某隻鬧彆扭的小動物。
見慣了小傢伙平時清冷安靜的樣子,現在見到這完全不同於平常的模樣,這倒讓某位天皇陛下心裡微微一漾,涌上幾分……溫柔?
神祭炎微微一笑,將土豆泥淋上蘑菇汁,放到神爵面前,看上去就像一位稱職的父親。
“小傢伙快吃吧,今晚還有別的節目呢。”
神爵默然點頭,開心地(在神祭炎看來)揮起刀叉,享受美食。
神祭炎依舊是一副慵懶的樣子,悠哉隨意的模樣,俊美的臉龐,引起窗外一陣春心氾濫,然而他的眼神只落在神爵身上,專注的模樣,就像在研究某樣不明白的東西
今晚,夜很長,足夠人們歡鬧,足夠……某樣東西,發生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