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全副武裝的警察,在金龍城門口一字排開,左手持盾右手舉棍,如臨大敵。
一名彪悍的中年大嫂,挺身而出站在了少年左邊。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顫巍巍地扶着柺杖,緊跟着上前兩步,站在了少年右邊。
一個,又一個……
無所畏懼的人羣,紛紛邁步上前,在警察面前站成了黑壓壓的一片,無聲地對峙良久。
白髮老者再次邁前一步,站在了居中的警官面前——警官的肩章是一槓兩星,二級警司,顯然是現場級別最高的警察。
“小夥子,你們這是想幹撒(啥)?”
老爺子在地上跺了跺柺杖,說話時牙齒還有些漏風:“你們是銀(人)民警察!看看你們的面前,是無辜的被害者和被害者家屬!再看看你們身後,那是一羣爲非作歹的禽獸!你們擋在這裡,難道是想爲虎作倀,貓替老鼠值班?
“小夥子我告訴你!你們的職責,是去將裡面那些人繩之以法,而不是對付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
“你,你……還有你!”老爺子的白鬍子氣得一翹一翹的,擡起柺杖指點着面前的警察,義憤填膺道:“你們,別丟了金陵人的臉,別辱沒了頭頂上的國徽!
“我老頭子活了七十多歲,當年的屍山血海都走過,白髮銀(人)送過黑髮銀(人),這條老命沒撒(啥)好在乎的。今天我老頭子偏要進去,你們有本事就衝我下手!”
十幾名警察全都低下了頭顱,沒有人敢跟老爺子對視。
爲首的警司面色通紅,爲難地解釋道:“老人家,您誤會了。我們接到上級命令,攔住你們不是想保護裡面的人,而是想阻止流血衝突……”
“阻止流血衝突?!”
老爺子火冒三丈,舉起柺杖就砸了過去。“他們強拆我的房子時,你們在哪裡?他們打死我的兒子時,你們怎麼不阻止?我,我打死你們這些混蛋,咳……咳……”
警司趕緊把腦袋縮到盾牌後面,裝起了烏龜。
他是一名警察,還是一名有良知的警察。從個人角度來講,他跟絕大多數金陵人或華夏人一樣,很想將青幫上下繩之以法,可青幫在黃金標指使下,爲非作歹很少留尾巴,如果不是被某個神通廣大的網絡百曉生捅破,警方至今還找不到青幫的違法證據。
或者說,那些證據被另一些神通廣大的人所掩蓋,甚至是及時抹除了。
作爲一名基層警官,警司能感受到兩種截然不同的高層意志。一種是以神秘人故意殺人爲由,強硬地下令全力追捕;另一種是控制事態擴大化,卻坐視神秘人的剷除行動——
這兩種互相矛盾的命令,一邊是表面上的法理,一邊是事實上的良知,警司自己也不知道該聽誰的。他不願意對付無辜的平民,也無法違抗上級的命令,只能憑藉裝備優勢強行堵住門口,承受着受害者的怒火。
人羣裡,有人握緊了手裡的菜刀。警民衝突一觸即發時,金龍城上空卻發生了詭異的一幕。
一羣小鳥從四面八方飛來,在金龍城上空不停盤旋——這也沒啥好奇怪的,冬季鳥類食物匱乏,或許金龍城裡有啥好吃的吸引了鳥類,畢竟先前有烏鴉做出了表率。
令人奇怪的是,鳥羣中什麼類型的鳥都有。喜鵲、麻雀、黃雀、啄木鳥、大山雀……似乎紫金山上的鳥類,全都派代表過來開派對了,連紅翅綠鳩這種珍稀品種都夾雜其中。
更令人奇怪的是,這羣小鳥嘰嘰喳喳了好一陣子,似乎商量好了似的,同時從空中拋落一堆紙片後,又嘰嘰喳喳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些紙片,大多數落進了金龍城裡,也有些紙片被北風捲起,飄飄揚揚地落到了門外。一張紙片正好落在茶餐廳老闆身前,他撿起來一看,臉色立刻變得相當精彩。
紙片上印着三行簡單的文字:
“警告:金龍城已封鎖,只有正門可以出入。
“警告:不涉命案者,今天之內出門向警方自首。
“警告:今晚零點之後,金龍城滅。以上爲最後通牒。”
紙片上的口氣,根本不像是威脅,而是在陳述一件事實。
“最後通牒,果然是最後通牒!”
茶餐廳老闆愣了一剎那,哈哈大笑道:“這寒冬臘月的,都別堵在門口了,進來喝杯熱茶暖暖身子!今晚上我老頭子請大家吃飯,幾位警官不嫌棄的話,也都進來坐坐……”
金龍城門口的警察和民衆,多數還沒搞明白狀況。幾張小紙片在人羣中默默地傳遞,隨後爆發出一陣激動的歡呼。
“神秘人沒有放棄!”
“咱們的仇可以報了!”
“哈哈哈哈,老孃等着看獨眼龍和黃金標的下場!”
白髮老者老淚縱橫,拍着那少年的肩膀說:“孩子!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咱們去茶餐廳坐着等……”
人羣緩緩撤離,那名警司鬆了口氣,沒意識到自己已是滿臉冷汗。
茶餐廳裡的人們,沉浸在了熱烈的討論中,話題始終圍繞着那個神秘人,以及那些投送警告信的神奇飛鳥——會送信的鴿子常見,會扎堆兒送信的野鳥卻不常見。
“八十年前的金陵大屠殺,這個血海深仇大家都記得吧?”
白髮老者見多識廣,在滿屋子人的期待中,講起了他從父輩口中聽來的一些傳聞。“我父母當年是金陵近郊的農民。鬼子進村掃蕩時抓了我母親,父親衝出來跟鬼子拼命,可赤手空拳哪打得過刀槍?
“眼看鬼子的刺刀即將扎進心窩,父親突然聽見一聲虎嘯。一頭猛虎從樹林裡躥出來,一口就咬斷了鬼子的脖子,連慘叫聲都沒發出來。老虎後面還跟着一羣黑熊、豹子之類的野獸,一眨眼的功夫,幾十個鬼子都死了個乾淨……
“咱們華夏的禽獸,都比倭寇有人性啊!那些野獸對我父母似乎視而不見,咬死鬼子後結隊離去。父親一直說,他看見有個人騎在老虎背上,那些天上的飛禽,地上的走獸,都服服貼貼的跟着他,好像都是他家養的貓啊狗的……
“你們說說,神秘人跟當年那些飛禽走獸的主人,會不會有什麼關係?”
在白髮老者的猜測裡,神秘人可能是他父母的救命恩人之後。
顯然,因爲他不是暗江湖人,不瞭解雲開跟萬獸門的恩怨,也不會想到指使鳥羣行事的,只是一隻喜歡賣萌作秀的鸚鵡。
金龍城裡,黃金標恐懼了。
恐懼的原因,不只是來自於雲開的警告。
他跟燕京的聯繫突然中斷了,電話語音提示對方已關機。
還有,東方白也失蹤了。
黃金標需要東方白,如同宋江需要智多星。智計百出的東方白,兩年前加入青幫,爲黃金標解決過多次傾覆之危,從而成了他的得力臂膀。在金龍城被圍的關鍵時刻,東方白卻消失無蹤,這說明了什麼?
莫名的恐慌如同瘟疫,在金龍城裡蔓延。
入夜不久,金龍城大門打開了一道縫隙,幾個猥瑣的人影從門縫裡魚貫而出。
兩輛警車在馬路對面亮着車燈。那些人影有些猶豫不決,高舉雙手說:“警官,我,我們自首,請求寬大處理……”
一名警察從車上下來,扔出幾雙手銬說:“自己拷上吧。上車!”
落在最後的兩個人影,對視一眼後轉身就跑。警察嘴角咧開一絲嘲笑,也不動身追趕,轉身打開了警車的後門。
兩人跑出兩三百米遠,剛拐過一個街口,一道黑影從頭頂一閃而過,一個冷酷的聲音說道:“回去!不自首就去死!”
其中一個人掉頭就跑。另一個人咬了咬牙,拔腿繼續往遠處跑,不到十步就倒在了地上。往回跑的那人回頭一瞧,立刻亡魂大冒,徹底絕了逃跑的心思,老老實實地舉起雙手走向了警車……
燕京,紅牆內。
敞亮的房間,整牆的書架,氣勢磅礴的長城油畫。
房間的裝潢很簡單,奢華程度還比不上多數企業家的辦公室。可華夏人都知道,這間辦公室裡傳出來的指令,代表的是整個國家的意志。
長城油畫的前面,坐着一名略微發福的中年人,眼角還有幾絲微笑紋,正在鎮定地翻閱着桌上的兩份報告。
一份來自警方,另一份來自紀委。
這兩份報告之間,表面上沒有任何關聯。警方的報告說,一名少年因女友中槍身亡,把渝都的一個渉黑組織的頭目殺光了,現在在長江沿線報復作案,引發了一系列惡劣的社會反應,國外的媒體都在爭相報道。
紀委的調查報告說,警察總部崔副部長家裡,藏有鉅額不明財產。
中年人翻閱了片刻,淡然地吩咐道:“替我接通特安組龍行雲。”
秘書恭敬地領命而去。
午夜,大多數人都已入睡。也有一些人無法入睡,因爲他們希望讓更多人睡得安寧。
燕京,棗莊大院。紀委官員站在大宅門外,身後是兩排幹練的警察。
東海,青幫總部。蘇杭與陳紫藿相視一笑,並肩向大門內走去。
金陵,金龍城外。一道略顯清瘦的身影,緩緩從長街盡頭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