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分上下兩層,一看便知一層用來接客吃飯,二層住宿。但武士好像並沒有上二層的打算。他在大堂裡把長條的板凳拼起來。
武士說:“今天晚上我們就在這上面。不要上二樓。武士說着,忽然特別嚴肅的看着葉無缺,又重複了一遍:“不要上二樓。”
聽武士這麼一說,葉無缺心中更加忐忑不安,總覺得的在二樓的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看着葉無缺。葉無缺乖乖的待在凳子上,注視這武士關了客棧的大門,封了幾個人最後用來逃跑的路。
窗外夜晚的森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某種怪物的低鳴。葉無缺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往事:“桃花村上以前死了一個孤獨的女人。女人姓王,她活着的時候經常一個人坐在村口默默的看着太陽下落。她是個孤僻的人,很少和人說話,臉上也很少有表情。老黎說她在等她走了的丈夫。葉無缺問老黎,她那麼喜歡她丈夫爲什麼不出去找他?老黎說她知道她出去也找不到他了,而且在這裡等也不會等到了。她丈夫已經死在了外面。”
葉無缺當時很不理解她那種就算等不到想等的人,也會一直等下去的行爲。有一次葉無缺和靈兒玩到了村頭,幾個人兩個都被女人孤獨而專注的背影所吸引。
靈兒忽然說:“如果有一天你出去了,我也會永遠在這裡等你。”
夕陽西下,那燦爛的晚霞映的女人和靈兒都顯得格外的神秘且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女人聽見了葉無缺他們說話,女人忽然轉過頭來,對着幾個人展露出了一個異常溫柔的笑容。葉無缺永遠無法忘記那個笑容,那種只有孤獨的人的眼裡才包含的溫柔。
後來女人就再也沒有坐在村頭等她丈夫了。過了幾天大家才發現她的屍體,她掉在房樑上死了,面上帶着一種安詳的微笑。葉無缺記得那時老黎看到屍體的時候有些吃驚。他說:“該是多麼大的幸福,才能讓一個被吊死的人最後都抵抗住痛苦露出這樣的微笑。
他說:“有些人活着,但隨着一些重要的人死去,那這些人就已經死了,留在世上也不過是一具屍體而已。這個女人,也終於去了她該去的地方。或許她的丈夫在那邊等了他很久了吧。”
葉無缺記得清清楚楚,葉無缺看見那時老黎的眼睛有着濃厚的嚮往,就好像,就好像他也很想去那個地方一樣。
葉無缺問老黎,你也想去那個地方嗎?老黎笑笑的看着葉無缺。那是老黎少有的溫柔的表情。老黎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從他的眼神中葉無缺似乎知道了老黎其實是嚮往那個鬼魂所在地方的,而他現在還沒有去的原因是葉無缺。
但其實老黎錯了,她還沒有走,她還留着村裡。女人死後,葉無缺還經常在恍惚之間看到她坐在村頭的背影,還有她回頭對葉無缺微笑的瞬間。那溫柔的眼睛似乎能包容一切,葉無缺看到了她但葉無缺一點也不害怕,葉無缺對靈兒說,但靈兒卻說她沒有看見……
人死後就會變成鬼嗎?或許是葉無缺自己想多了,或許只是葉無缺一個人的幻覺。
武士熄掉了油燈,背靠着牆閉着眼睛坐在櫃檯裡。葉無缺躺在武士搭好的長凳上。窗外的月光灑進屋子,一切東西昏暗卻有清晰,葉無缺甚至能看見武士嚴肅的表情。和他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周圍安靜的可怕,葉無缺實在沒有睡意,開口小聲的問道:“你睡着了嗎?
武士說:“沒。”
葉無缺說:“那我能問你一些事情嗎?”
武士:“問。”
葉無缺說:“你是怎麼知道這客棧裡的人都死了的?”
武士:“龍鱗的每一個人五官都很敏銳。我站在門外的時候聞到了空氣中腐屍的味道。”
葉無缺說:“那他們死了很久咯?”
武士:“死了四天。”
葉無缺忽然想起,之前那三個士兵好像就是說他們陪武士找了四天的村子。葉無缺說:“四天前你住過這裡嗎?”
武士說:“住過。”
葉無缺說:“那他們都是因爲你死的嗎?”
武士:“算是吧。”
葉無缺說:“那……人死了真的會變成鬼魂嗎?他們會經常出現在他們生活過的地方嗎?那之前被割了喉嚨的三個官兵他們會變成鬼來找你嗎?”
葉無缺話剛問完,遠遠的傳來一聲幽長的狼嚎。月光裡,葉無缺明顯看到武士的臉上有些動容,有些迷茫。他忽然睜開眼睛看着葉無缺,說:“你是想問客棧裡有沒有鬼吧?”
葉無缺默默點頭,他接着說:“人死後是沒有鬼魂的,你如果還能看見死去的人,那只是因爲那人生前的某種執念太深,你看見的,只是他的執念而已。”
葉無缺不能理解。但武士沒有繼續爲了葉無缺解答,他走到我的面前,將手的佛珠取下戴在葉無缺手上,臉上露出微笑說:“別想太多,早點休息,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趕路。”
葉無缺一直很難睡着,腦海中一直想着武士所說的執念,想着那個孤獨的女人,想着那三個捂着流血喉嚨逃命的武士。想着這客棧原本的主人。可惜葉無缺並沒有見過他們,他們或許是經常掛着客氣笑臉的矮個子大叔,或許是經常拋媚眼的風騷的老闆娘……慢慢的想累了,睏意來襲,葉無缺昏昏睡去。
武士把葉無缺搖醒的時候,天還沒有全亮,太陽剛剛爬上山頂,山頂被日出曬的晃眼。
武士換了一身普通的民裝,但依然擋不住他全身散發出的一種威武的氣勢。他說趕路爲了不那麼吸引人注意,就穿的隨意一點。衣服是在二樓找的。
他簡單的收拾了一個包袱,然後帶葉無缺出了客棧。出了客棧後,武士放火燒了客棧。葉無缺默默的看着他做完一切,客棧很快全部包圍在了熊熊大火之中。
兩人注視了一會兒大火。武士說:“走吧。”
葉無缺跟着他又重新起航,葉無缺說:“其實……客棧裡的人是你殺的吧?”
武士臉上沒有吃驚,甚至都沒有看葉無缺,好像他知道葉無缺會這樣說一樣。
葉無缺接着說:“你四天前住在這裡,走的時候怕他們泄露你的行蹤,所以你殺了他們,就像你殺那三個官兵一樣,因爲怕路過的人發現,所以你把他們的屍體藏在二樓。爲了我們回來的時候方便在這裡休息,所以現在才燒了他們的房子消聲滅跡。說完葉無缺偷偷瞄高高的武士,發現他也正好在看葉無缺,眼神裡有一種和老黎很像的嚴肅,那種嚴肅好像是在責備了葉無缺做錯了什麼事一樣。但忽然一股反抗情緒莫名而生,葉無缺沒有避諱的與武士對視,等待他的答案。”
他輕輕的嘆了口氣,重新恢復面無表情的樣子朝前方走着,說:“你果然和他很像。
葉無缺說:“他是誰?”
武士說:“你的父親。”
葉無缺一怔,問道:“我的父親是誰?”
武士:“我不能告訴你。但我相信終有一天你會自己知道他是誰。我只能告訴你,你的父親睿智且無比的強大。但即使在絕對的利益面前,他也永遠會站在弱勢的一方,他願意爲此付出一切,哪怕是他的生命。但……在這個昏暗的王朝裡,善良,卻是最致命的弱點。”
葉無缺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的問道:“你怎麼會知道我的身世?難道你有特殊的能力?”
武士微笑着說:“特殊的能力?那是你們那一脈才獨有的能力。我可沒那資格擁有。還有,客棧裡的人並不是我殺的。兇手……我們可能很快就會遇見了。”
在陌生的荒寂之地趕了兩天的路程,終於在傍晚時分遇到一個小鎮。
小鎮格外熱鬧,街上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穿越小鎮的河流上漂浮着無數的河燈。人們大多安靜的站在河邊,面帶肅然的放着河燈。小孩在街上到處亂跑。這還是闊別家鄉以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陌生人。
葉無缺欣喜的到處張望,問葉無缺旁邊的武士:“這裡晚上怎麼這麼熱鬧,這時候要是擱在桃花村啊,肯定都關門睡覺了。”
武士說:“這個鎮平時也沒有這麼熱鬧,只是今天是這個鎮的忌日,在很多年前,這個鎮上很多人都在這一天死去。你看到那些河燈了嗎,這是爲了紀念那天在鎮子裡死去的人所放的,每一盞河燈,都代表着一個曾經生活在這裡的生命。”
葉無缺看了看河流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河燈,心莫名的沉了下去。心裡也很好奇,在很多年前的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讓這麼多人同時失去生命。其實葉無缺自己也並不畏懼死亡。在以前葉無缺也是參加過別人的葬禮的。葉無缺有試想過如果他們哀悼的人是葉無缺會怎樣,但葉無缺無論如何想不出結果,只是覺得心很沉重。
確切的說,葉無缺也不明白死亡到底是什麼。葉無缺總是在視野的恍惚中看到一些死去的人。老黎說死亡就是從這個世界徹底的消失,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任何人的面前。但葉無缺覺得他說錯了,葉無缺明明看見了他們。
所以葉無缺不畏懼死亡。葉無缺想,如果有一天葉無缺死了,也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活着。可能會受些約束,可能會失去些自由。
一行人住進了一家生意冷淡的客棧。今晚這個鎮子看起來異常人多,但這個客棧卻冷清的像孤身置於深山中一般,這種與世隔絕的感覺讓葉無缺以爲踏入客棧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小個子男人,看到來人顯得異常的高興。老闆從櫃檯裡拿出一塊抹布麻利的迎到幾個人面前,笑呵呵的問:“客官住店嗎?”
看樣子這個店裡的老闆和夥計是同一個人咯,武士看了一眼這個老闆,然後帶着葉無缺往店子裡面走,隨手往空桌上丟了三個碎銀說道:“我們就住一晚,明早就走。
老闆收起銀子,臉上的笑臉更甚,堆起笑臉走在幾人前面帶路。
葉無缺過了兩天野外生活,早就身心疲憊,武士讓老闆安排給葉無缺洗了個熱水澡,胡吃海喝了一頓晚餐,舒舒服服的躺在客房裡的大牀上。武士還和平時一樣,找了個凳子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就那樣無聲無息的坐着。
葉無缺以爲他睡着了,起身輕手輕腳的吹滅油燈。就在屋子暗下來的一瞬間,一個陰暗的人影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葉無缺一瞬間崩在原地。這個人影模糊的就像映在河裡的影子,但大概能看出他是個年輕的男子,渾身精肉,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葉無缺知道,這個就是大家認爲的永遠不會出現在世人眼前的死人。簡單的說,葉無缺知道葉無缺又見到了鬼。
葉無缺和那個影子僵持着對視了很久,影子漸漸伸出手指了指門口,然後影子就慢慢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