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言慌了神,竟不知怎麼就閃了一下,竟然讓她躲開了。
跌在一邊的黑狗似乎有些猶豫,掉過頭來對着她,嘴裡威脅着發出一陣陣的低吼。
慕言只覺得身子發沉,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腳一步也挪不動,只能兩眼直愣愣的盯着這畜生噴着白沫,猙獰吼叫着又一次撲了上來,猝不及防的伸手胡亂撥動,手上清晰的感到被一股溫熱的粘液噴了一下,緊接着什麼東西裹着風落下,發出一聲巨大的震響。
嚇得慕言閉着眼打了一個寒顫。好半天才敢睜眼看,惡狗趴在不遠處,“啊哦”的叫了幾聲,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動了,門口那個叫小雅的女子消失了。
慕言這時覺得手肘處劇痛,低頭一看驚奇的發現手上不知何時竟然握着一把白光閃閃的匕首,黑褐色的粘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下,迅速滲入泥土發出黑紅黑紅的顏色。
她不敢相信的擡頭看黑狗倒下的頭顱,卻發現已然嚥氣的惡狗,眼睛卻沒有閉上,還在死死的盯着她沾染着血漬的雙手。
“啊”慕言“噌”得一下子坐起來,額頭微微滲出的汗凝成晶瑩的水珠。
慕言被噩夢驚醒,尖叫着醒來,臉上滿是淚痕,額頭和後背都被汗水溻溼了,陳媽聽到動靜,趕緊小跑着進來,只見主人兩眼發直,嘴脣發白,一個勁的呼哧呼哧的喘氣。
陳媽嚇得趕緊扶着聶太的肩膀,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她的後背,拿塊細軟的綿巾擦拭額頭的汗。爐子上的熱茶已經滾了很久了,陳媽看小姐眼神緩過來了,趕緊遞過一杯鐵觀音,慕言雙手抱住茶杯卻不急着喝,只把口鼻浸潤在溫熱的茶香裡,熱氣薰的臉面漸漸的緩回些紅潤的顏色。
“小姐,您怎麼了”陳媽從未見過主人這個樣子,即使在最艱難的歲月裡,慕言也從未被任何事情所嚇倒,骨子裡的剛毅甚至比男人都更顯得堅強。商場上跌跌撞撞的這麼些年,什麼樣的風浪沒有經歷過,可卻少有像現在這般驚慌失色的樣子。
“哦,沒什麼,我做了個夢。”慕言仿似尚未從驚慌中完全清醒過來,口氣中滿是疲憊和脆弱。
“小姐,您最近操心太多了,身子乏了是容易心神不寧。”陳媽很擔心聶小姐的身體,自從上次突然暈厥後,聶小姐的身體是大不如前了,睡眠也不太好,常常半夜醒來好幾次,再想睡着就很難了,“要不要請唐先生來給您看看”
唐先生就是唐少秋,類似於聶家的家庭醫生,從他爺爺那輩起就和聶家交好,直到後來聶家落魄了也不離不棄,仍然保持着往來,後來聶氏又恢復了昔日的盛狀正好唐少秋從國外回來,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爲聶家的“御醫”,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都不出去就診,只叫唐先生來家瞧。
慕言搖搖頭,吁了一口氣。
“不用了,我休息一會兒就好。”
陳媽揣度着小姐的語氣裡有些不耐,知趣的添了一些茶水,不再聒噪。看小姐似乎並不需要自己陪在這裡,輕輕出去帶上門。
啞了一口茶,滾燙的茶湯順着喉嚨溫熱到胃裡,人立刻就覺得舒服很多。慕言歪靠在窗邊的坐榻上,雪已經停了,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分外清爽。
“小雅”這個名字在心裡塵封了將近半個多世紀了,曾發誓永遠不要想起的過去竟然會在不經意的夢裡重現。看着遠處冰封的溪流和霜裹的殘橋,慕言昏花的老眼慢慢的渾濁,一滴清淚順着褶皺的面龐劃落。
“命運無常造化弄人,你還在怪我嗎”
青州以北三百里,有一個人口不足一百萬的小城市,叫灤州。于晴在七歲以前就住在那裡。現在的灤州是經濟特區,發展的很快。
幾十年的時間足以翻天覆地。但是半個多世紀前,那裡實實在在就是個苦哈哈的地方,男人們靠出海打漁養活家裡人,扛苦的生計需要壯勞力,男丁就格外受重視。生不出男丁的女人註定是受人白眼的。
于晴的老媽就是這樣一個苦命的女人。
于晴的乳名叫託弟,聽名字就知道家裡是多麼希望她能帶一個小妹妹,可事與願違,託弟的名字叫了五年連着帶來了兩個小女娃,連上上頭的兩個姐姐“招弟”“跟弟”,她的父親被海上的漁民們戲稱是“五朵金花”。
惱恨的父親甚至連給兩個妹妹起名字的心情都沒有,胡亂的隨便叫個什麼就算了。眼看着老媽拖帶着五個孩子操勞,不足三十歲的人蒼老的就像五六十,父親也賭氣不再出海養家,終日裡圍着賭檔,過起了牌九不離身的“逍遙”日子。
可憐託弟的老媽,一個人撐起整個家,幫人縫補衣服掙點零錢,可每天嗷嗷待哺的五張嘴,這點零用哪裡夠填無奈把大姐招弟許了人家做寄養兒媳,二姐賣給有錢人家做丫頭,剩下託弟和兩個小的帶着,忍飢挨餓的常有的事,託弟從小就乖巧懂事,從來不吵着餓,有些吃的也總是儘量給兩個妹妹吃,自己餓的咬手指頭。
託弟的舅舅,日子算過得,可家裡三個小子吃的也不算少,家裡也是難捱的很,雖然時不時會過來接濟一些,可架不住父親三兩天回來搜搶一番,老媽終日勞作還是捉襟見肘,能吃飽飯在託弟的幼年那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臘月寒冬剛過了臘八,託弟直到很多年後都還能清楚的記得這一天。
那日的天是豔陽天,冬日裡少有的溫暖的日頭,曬得人困懨懨的。一大早老媽就出去了,託弟剛把雜糧糊糊倒進鍋裡,父親就笑眯眯的回來了,手裡拎着一隻肥碩的豬耳朵,油膘滋膩的泛着亮光,幾根白毛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小託弟躲在角落裡看着父親蹲坐在凳子上大吃大嚼,滿面紅光的搖晃着腦袋,默默的抿了抿嘴脣,使勁抽着鼻子想象着肉膘子的留在嘴裡的味道。
“猜字算命陰陽五行”
“噹噹噹”伴着木棒的敲擊聲,門外路過一個吆喝着經過的道人。
“呵有趣,算命的也走街串巷的吆喝上了”父親吃的興起,起身揩了揩嘴邊的油光,踢踏着鞋走出門去。
“哎老道”父親的聲音透着跋扈,“過來”
“過來,給我看看風水”託弟扒着門縫向外看,父親趾高氣昂的拍着大腿,高聲叫着:“娘希匹的,老子就不信弄不出的帶把的,一定是風水走了黴”
踢踏的腳步聲敲擊着堂屋的地面,一個留着三綹鬍鬚的中年男人跟着父親進來,手裡端着一個圓盤,嘴裡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念些什麼。不一會兒,道人的臉上神色大變,踏着方步緩緩的在屋子裡轉悠,嘴裡不時發出狐疑的聲響。
父親着急的一個勁兒的問,對方卻並不應腔。
好半天,道人壓低的嗓門神秘兮兮的說了句什麼,父親驚的臉色都變了,拍着腦門一個勁兒的嘆氣:“什麼白虎星轉世”眼神中的絕望瞬間被怒火取代,黑亮的瞳仁灌滿了血色。
踹開房門衝進裡間,兩手薅住三個孩子,用力的拖拽出來,託弟被父親突然的舉動嚇得失了魂,兩個妹妹站在地上止不住的瑟瑟發抖,絕望的哭號。
道人眼珠子咕嚕嚕的亂轉,看着枯瘦的孩子站成一排,撇着嘴打量,好像挑選屠宰的乳豬一般,左右看了幾下,眼睛就直直的盯上了託弟,搖着頭不停的發出“嘖嘖”的聲音,彷彿發現了驚世駭俗的奇怪的東西。
父親的眼睛都綠了,指着託弟問:“就是她麼”
道長皺着眉,默默的點頭。
父親發了瘋一般,扯過地上的藤條就死命的往託弟身上抽打,嘴裡喋喋不休的怒斥:“妖孽我打死你這個喪門星,讓你妨得我沒有兒子打死你”託弟冷不防父親下死手的打,饒是拼命的跑仍是頭臉立刻見了血,七歲的孩子哪裡能有還手之力,三兩下的猛抽已經摔倒在地,趴在地上一邊哭號哀求一邊奮力的往門外爬去。
道長怕鬧出人命趕緊拉住,嘴裡勸着:“不是凡間人,舍了也就罷了,動怒衝撞了也是惹禍呀”父親聽聞此言,有所顧慮了不敢再打,仍是憤恨的罵道:“禍害喪門星”手上用力將藤條撅成兩節,蹲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兩個妹妹被嚇的用力的哭號,使勁拉拽着託弟,想讓姐姐起來,可託弟已經只剩出氣沒有進氣了,擡起眼皮再看一眼破舊的家,從此世間就再沒有了託弟這個人。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船上了,搖搖晃晃的倉裡橫豎躺臥着二十幾個孩子,都是她這麼大的女孩兒,那個道士模樣的中年人已經不見了,一個臉上有疤的癩頭每日送來兩碗飯,這就是一天的吃食,託弟摸着頭上包着的破布,艱難的依偎着船幫吞嚥着餿臭的湯飯。
暗無天日的船艙裡,每天都有擡出去的已經發臭的屍體和捆綁着擡進來替換死去的人留下空缺的新雛,託弟從一開始就好像不曾恐懼,也許在父親舉起鞭子的那一刻恐懼就從她的大腦中徹底的清除了,她像一顆絕壁上的野草,越是艱難越是生長的茂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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