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到了年下，上官煜莫說百日，他已經大半年未曾出過府門，廉親王府這半年裡，除了偶有較親近的來客，其他時間，府門幾乎是閉上的，仿若要與外界隔離一般。
在這半年裡，皇上親自來過兩次，太后娘娘幾乎是一月來一次，皇后娘娘也差不多，相國府的人卻是半月來一次。上官卿也時常來，邊關有大將軍守着，加上天朝用水芸與百濟聯了姻，所以還算穩定，他便一時也沒有回去，直想着過完了年再走，太后沒心思過問，皇上倒也覺得理當如此，所以他就留了下來，每十天來看一次水靈，同時硬逼着上官煜梳洗用膳。就這樣，上官煜過着十日梳洗一次、好好吃一頓的生活。
水靈依舊沒醒，陸以漸每日替她鍼灸，同時讓上官晴汐準備了藥桶，每三日泡一次，這並不是因爲她那一刀的傷口，而是她懷着孩子在那樣的情況下流掉，導致以後再有孕變得困難，所以必須每三日泡一次藥澡，都是些暖宮的調節身體的藥。
上官煜除了每十日有一天清爽的時間外，其他時間都是頹廢的，髮絲散亂、鬍鬚滿嘴，形容十分憔悴。他對水靈的事情都是親力親爲，每日幫給她喂藥、陪着她說話、替她擦拭身子、甚至每三日的泡藥都是他親自來的，這半年來，艾草艾葉卻不知輕鬆了多少，每天除了抓藥熬藥端藥，便是送飯菜、送湯水。
這日，天未亮就下起了小雪，臨到中午的時候，地上已經積滿了薄薄一層雪花，整個王府都處在一片白雪茫茫中，東院的院子裡有幾株寒梅，殷紅點點錯落在枝頭，映襯着白雪，卻別有一番風味。
沉香閣裡屋，依舊是用屏風將牀榻與軟榻桌子隔了開來，榻邊放着一個木桶，木桶裡滿是藥水，上官煜替水靈褪掉身上的衣物，然後抱着她慢慢入得桶裡，四下都燒了上好的碳，沒有煙霧，卻十分暖和。
拿一本書坐在那裡沙啞着嗓音爲水靈念着，上官煜消瘦的臉部上一雙凹陷的雙眸毫無光彩，他只靜靜地念着、渾濁不清的字句從他的喉頭流出，緩緩飄蕩在屋子裡，清冷冷的，十分淒涼。
他自那日哭過後便再沒哭過，可是已經半年了，今日的他，念着念着就流下了淚，這半年的時間，足以將一個驕傲狂妄的少年王爺折磨成蕭瑟頹廢的落魄漢子。
心底的悲涼一瞬間貫穿全身，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傷感，不出一刻鐘，他已經再也念不下去，只放了書看着浴桶裡的她，喃喃自語。
“靈兒，半年了，你也任性夠了，快醒來吧。”
“靈兒，我認輸了好不好，我沒有你的耐性，等你醒來我任你打罵可好？”
“靈兒，你從來都不是自私的人，爲了擔心你的人、愛你的人，快點醒來吧。”
“靈兒，你說你愛我，可你怎麼捨得我難過呢？”
“靈兒，你不是說過不會放棄嗎？你不要放棄，我不允許你放棄，你快點醒來吧，是我不好，我真的錯了。”
“靈兒……”
喊得累了，喊得嗓子再也喊不出來了，上官煜只能睜着空
蕩蕩的眼睛看着水靈，待時間差不多了，他將她從浴桶裡抱出來放在榻上，先拿錦被蓋好，然後去取乾淨的衣服。
他不知道，當他轉身的時候，躺在牀上的人兒先是動了動手指，然後從緊閉的眼裡流下了一行淚珠，但很快就滑落下去，再也找不到痕跡。
上官煜取了衣服回來便開始替水靈穿着，孰知她卻突然睜開了眼睛。他先是愣了愣，隨後什麼都顧不了，抱着她悶聲哭了起來。
水靈有些不知所措，她被他抱得喘不過氣，只能用她那毫無力氣的手臂去推他，他像是感覺到了，可他不願意鬆手。好久好久，只聽得水靈軟軟地道：“你是誰？放開我。”
這句話，處在驚喜過度中的上官煜自然是沒有聽見的，但他卻依然放開了水靈，他看着她，死亡般的眼裡終於有了點光彩，隨後快速替她穿上衣物，匆匆忙忙衝出屋子將陸以漸給喚了來。
水靈有些木木的，隔着屏風，她在裡面讓陸以漸把脈，上官煜在外面興奮得坐立不安。
“你醒了？”
這句話，陸以漸問出口都覺得好笑，只是他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半年了，他已經沒抱什麼希望了，她卻突然醒了，他不是沒有驚喜，但更多的是傷感。
“我睡了很久？”
水靈躺在榻上，神情淡漠、看不出悲傷還是喜悅，她問着陸以漸，很平靜，很平靜，只是因爲長久臥牀，她的聲音不大而已。
陸以漸笑笑，回道：“只要醒來，我相信，對於有些來人說，便不久。”
當然，這些人中，就包括他。
“是嗎？聽你這話，我真的睡了很久，我記得……”
水靈陷入了自己的思想，可能因爲睡了太久，太久沒用腦子，現在回想起來有些吃力，可她依然想了起來。
“我記得我快死了，你將我救活了嗎？”
環顧一下四周的環境，她突然變得激動。
“我不要呆在這裡，我不要，你爲什麼要將我帶來這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雖然很激動，可她聲音不大，也沒什麼力氣，是以就算她想坐起來甚至站起來離開都沒有能力，而且，她的聲音也傳不到在外面等待的上官煜耳裡。他本是要進去的，可陸以漸說最好別在那裡刺激水靈，畢竟，他傷她太深，她不可能一醒來就接受他，只能慢慢來，所以他便走了出來在外面等待。
陸以漸見水靈激動得呼吸加快，大有上氣不接下氣的感覺，於是連忙安撫她。
“你別急，你應該知道，有些東西，在你做的時候就註定會失去。”
他說得很委婉，可水靈依舊知道，她的孩子沒有了，她爲了救上官煜，不顧一切爲他擋下了若錦的那一刀，正中腹部，她失去了孩子，她甚至差點失去生命，她真的很傻，可她爲什麼一點也不後悔？她只是傷心，她只是惋惜，她那未出世的孩子啊！
見她只睜着眼睛悄然落淚，沒再說話，陸以漸一瞬間覺得很殘忍，對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人、這個爲
愛不顧一切的女人，老天爲何這般殘忍？她已經經歷過兩次生死，失掉一個孩子，甚至差一點再也當不了母親，她付出了真心，卻在以爲得到的回報的時候被人任意踐踏，她何其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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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一口氣，陸以漸又道：“你身上的傷其實已經好了，現在只是睡得太久，身體虛弱，多吃點好的補補就好了，只是你每三日還需繼續泡在藥桶裡，大概再也三個月，你的體寒、宮頸之症就會完全好起來，要再懷孕，也不難。”
他不會瞞着她任何事，因爲她有權知道，而且他見過她的堅韌堅強，她定能很快恢復常態。
水靈眨了眨眼睛，毫無生氣地道：“我這輩子已經這樣，還泡什麼藥桶，我已經是個棄婦，也沒打算再嫁，能不能懷孕有什麼重要？我想離開這裡，你幫我叫艾草艾葉進來，我要離開這裡。”
她說着，又想再次從榻上坐起來，但是不行，她實在沒有力氣，陸以漸連忙阻止，悠悠道：“你離不開的，上官煜已經毀掉了休書，你依然是這王府的王妃。”
“他憑什麼？”
既然起不來，水靈只能乖乖躺着，可她的眼裡一瞬間閃過恨意，只是很快就消息了，剩下的，只有悲哀。
“你先休息吧，讓艾草艾葉給你弄點清淡點的粥來，你多少喝點，我出去叫他，你當面問他吧，他就在外面。”
陸以漸說完就站起了身子要往外走，卻被水靈一下子拉住了衣角。
回頭，他看着她，眼裡寫滿了疑惑，水靈緊咬着下脣艱難地搖搖頭，良久，才道：“給我忘情水。”
既然註定要留在王府，爲了家人，爲了大姐，她不會再任性執意離開，但是她要忘了他，與他一輩子相敬如冰。
水靈的眼裡寫滿了哀求與傷痛，陸以漸看着不忍，卻依舊問了句，“爲什麼？”
“既然愛不起、恨不得，便只能選擇忘記。”
這是水靈的答案，可陸以漸不會給她，他怕她會後悔，如果哪一天她再次愛上他，她一定會後悔今天的所做，那些與他曾經經歷過的愛恨糾纏，留在心裡纔算是一段回憶。有些情愛，不是一味地甜蜜纔是真正的幸福，有時候，傷痛、眼淚，也是一種幸福。
堅定地搖頭，陸以漸其實笑了，笑得很苦澀，自從水靈睡過去以後，那個流氓藥仙就再也沒有笑過。
“爲什麼？”
這次換水靈問陸以漸，爲什麼不給她藥。
“因爲你一定會後悔。”
這是陸以漸的答案。
“我不會後悔。”
“不，你一定會後悔。”
水靈知道，可能，當以後知道自己曾經親手掐斷一些記憶，她會後悔，但是此刻，她面對不了上官煜，忘情，那是最好的選擇！她已經害了大姐，她不想再任性下去，她呆在王府，大姐在宮裡的日子纔會好過，水家的日子纔會好過啊！
她爲了她的愛情傷害了這麼多人，現在她的愛情沒有了，她便一定要保護這些人，這就是她此後唯一的信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