崛起之華夏
如果仔細查找當時的文獻,宣傳材料中的鄧世昌其實並不全面。
真實的鄧世昌是一個人情世故通達的高級軍官。
鄧世昌是那批赴英留學生中年齡最大的,而最小的是後來大清最後一代海軍軍門:薩鎮冰。同時,他也是唯一有社會經驗的。在加入馬尾學堂成爲軍人之前,鄧世昌是一個商人,而且是一個港商,他的人情練達超過了他所有的同學。
他在北洋水師中,本來有着先天的不足。鄧世昌籍貫廣東,是北洋水師艦長中唯一的非閩籍漢族軍官。而北洋水師中福建人的排外,是連丁汝昌也頭疼不已的事情。後來,直到抗戰勝利,中國中央海軍始終被冠爲“閩系海軍”,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鄧世昌能夠和閩系軍官們和睦相處,使他們對他較好的接納。因此,他在同輩中夠脫穎而出,丁汝昌對他倚若心腹,這可以從鄧世昌的頭銜看出來。
甲午戰爭前夕,北洋水師的軍官中,最高軍官丁汝昌是海軍中將-提督,以下是劉,林兩海軍少將-總兵,一般的艦長,都是海軍上校(副將),比如濟遠的方伯謙,經遠的林永升,軍艦小的就更低些,比如超勇巡洋艦的艦長林履中,就是中校(參將),還有少校(守備)的,比如平遠巡洋艦艦長李和。而鄧世昌則比一般艦長要高,他的職務應該是海軍准將(中軍副將記名總兵),和楊用霖持平,地位僅次於李鴻章青眼關照的劉步蟾和林泰曾。而鄧的致遠巡洋艦屬於輕巡洋艦(快碰船),其實檔次低於邱寶仁的來遠和林永升的經遠,它們都是重巡洋艦(炮塔艦),鄧能夠得到這樣的頭銜,顯然不是由於統帶軍艦的重要,而是因爲他作爲中軍副將,帶有參軍長或副官長性質的職務和中樞更爲接近。如果他沒有豐富的社會經驗,署理這個位置是很難想象的。
不過,也有說重用鄧世昌爲中軍副將,或許上層有藉此遏制閩籍將領的意思。
值得一提的是劉,林,鄧,楊這四名優秀的中國第一批現代軍官,全部在甲午戰爭中以身殉國。可見,在對軍官的基本品質選擇上,傳統的教育和官僚體系,也自有它獨到的地方。
真實的鄧世昌同時又是一個勇敢而多少有些魯莽的軍官。他練兵有方,勤奮過人,出海常在大洋上作演習而聞名,他帶兵非常嚴格,甚至近乎苛刻。在大東溝海戰前,他正在受到審查,理由就是治軍太嚴,而“鞭打士兵致死”。他帶船多年,事故率在北洋水師各艦長中最高,他擔任鎮字號炮艦艦長的時候,曾經在風浪中把軍艦擱淺,擔任揚威艦艦長的時候,有一次煤帶的不足,造成軍艦在海上漂流了許久,還有一次因爲不熟悉水情,造成軍艦螺旋槳葉片刮底受損。這些記錄因爲他富有敢做敢爲的精神,在歷次任務中膽略過人而沒有影響他的升遷和威望,不過作爲艦長,鄧大人也難辭其咎。
在北洋水兵中因此稱鄧世昌爲“鄧半吊子”,意思大概是“太酷了”。北洋水師的官兵起外號挺有水平的,比如稱方伯謙爲“黃鼠狼”,就惟妙惟肖。
對鄧世昌最後犧牲的描述其實並不十分清楚,比如他“扼犬浩嘆”“義不獨生”等等,都只能是當時救援水兵的印象,是不可能覈實的。但是談到他殉國的經過,幾乎所有人都忽略了兩個重要的細節。
第一,鄧世昌的致遠艦爲什麼會身負重傷,艦身傾斜。
那是因爲鄧世昌下令突出陣前,獨自抵抗日軍本隊和第一遊擊隊的幾乎全部炮火。鄧並不是瘋狂,而是履行自己的職責。當時北洋水師擺成的隊形類似一個八字,旗艦定遠和鎮遠在最前面,因此成爲日軍集火射擊的目標,北洋艦隊沒有想到日軍炮火如此準確和兇猛,一開戰旗艦就被擊中起火,信號中斷,全軍被打掉了指揮部,陷入混亂。
鄧世昌的致遠在定遠左側後方,他的職務是“中軍副將”,現在說法,直屬隊的指揮官,他和其他艦長不同的責任是要救護和掩護旗艦。面對日軍的狂攻,他毅然採用了一種富有個性的做法來完成自己的職責--命令致遠衝出隊前,升旗吸引敵人火力。關於鄧升旗的目的還有一些爭議,但基本結論是他並不是要接管指揮,而是升起類似將旗,或者日本海軍Z字旗那樣的旗幟,表示挑戰。這種升旗,馬尾海戰中飛雲艦管帶高騰雲也曾經做過。
結果對致遠艦是災難性的,因爲致遠號屬於英國製造的輕巡洋艦,裝甲薄而機動靈活,拼防禦力是它的弱點。但是,它的犧牲換得定遠鎮遠從最初的慌亂中清醒過來,重整旗鼓,如果不是丁汝昌這時已經負了重傷,此戰勝負還很難料。
鄧世昌是盡到自己的職責了。
第二,鄧世昌爲什麼去撞擊比自己快的吉野
彈藥垂盡應該是文人的杜撰,因爲當時的戰鬥開始還不算很久,致遠的姊妹艦靖遠在此後還激戰幾個小時,兩艦的彈藥數量和消耗應該是差不多的。真正的原因是鄧世昌冷靜的在採取裡薩海戰的撞擊戰術,這是甲午海戰前最近的一次大規模海戰,也是最能參考的吧,那一戰,奧地利人就依靠撞擊一舉改變了戰局--當然,鄧世昌無從知道這也是海戰史上最後一次成功的主力艦撞擊作戰。
這個舉動表現了鄧世昌優秀的戰術素養,他的致遠艦速度是北洋艦隊最快的,而且船首下暗藏衝角,他也瞭解對手,所以直撲日軍高速巡洋艦吉野,而不是比睿這種裝甲艦,吉野是火炮射速快,但是裝甲較薄的英國軍艦,如果真的撞上吉野,致遠應該是比較有把握送它到海底的。
事實上十年以後,吉野號也的確是被撞沉的,它被日本海軍自己的戰艦誤撞,立即就沉沒了,鄧世昌選擇目標相當的冷靜。
至於吉野號比致遠號快,那不是問題,因爲日軍當時是首尾魚貫陣,吉野是在隊列之中,面對撞擊它不能隨便改變位置和航速,否則就有會和前後的日艦相撞的危險。這相當於一個死靶子!
確切的說,致遠對吉野,不是“追”,而是“截”,所以,吉野就算快,也無法發揮它的機動優勢。
鄧世昌不愧是一個優秀的職業海軍軍官!
致遠艦是功敗垂成,傳統認爲它是被日軍魚雷擊沉,而實際資料顯示日軍並沒有在海戰中發射魚雷,當時的魚雷水準很低,還不適合於攻擊機動目標,中國福龍號雷擊艦對西京丸的攻擊也一樣失敗,此時的魚雷,更適合攻擊錨泊固定目標。由於致遠艦沉沒太象典型的中雷沉沒,現在的普遍看法是日軍炮彈引爆了致遠艦的魚雷。
我個人認爲,致遠沉沒,鄧世昌略顯魯莽的性格和戰鬥作風或許也有一定責任。因爲北洋艦隊接戰之前,曾經明令各艦把魚雷投棄水中,以免殉爆,(這個命令好像很多艦長都沒有遵循,比如來遠艦後來也有企圖雷擊日艦的紀錄)而致遠艦由於某種故障,恰恰無法投放自己舷側發射管中的魚雷(致遠水兵證實)。鄧世昌對此的反應是:隨它去吧。沒有積極採取措施排除故障,帶着這個“危險品”就急切的投入了戰鬥,恰恰是這顆隨它去吧的魚雷,造成了致遠艦的覆沒。
也許真實的鄧世昌,纔是有血有肉的。對他的評價,還是讓光緒給他寫的詩句來說吧:“此日漫揮天下淚,有公足壯海軍威”
[完]
另,曾經在網上看到一種觀點,因爲鄧世昌落海時其飼養的“太陽犬”一同遇難,網友對於鄧大人養太陽犬感到十分驚訝,還有人發現當時海軍軍官自殺多用鴉片,更震驚於其腐敗。我個人的看法這屬於對海軍傳統和當時情況的誤解。北洋水師的確存在腐敗問題,但這兩點於腐敗大約無關。
因爲這都是當時軍隊中很正常的現象。
海軍在軍艦上飼養寵物,條令上沒有明文規定可否,但這是頗有傳統的,比如日德蘭大海戰,切斯特號巡洋艦的主機艙中彈,炮彈穿過艙壁打進彈藥艙,但是德國炮彈居然沒有爆炸。這個時候大家發現艦長養的一隻貓趴在彈藥箱上面,於是一致歸功於它,認爲是它保佑了大家,以後此貓就成了該艦的吉祥物。
上溯一下,《魯賓遜漂流記》裡面也記着當時的殖民地船隻帶有狗,它們也是帶有火炮的準軍事船隻呢。而二戰中飼養寵物作爲軍艦的吉祥物更是比比皆是,其種類有雞,狗,貓,鴿子,鸚鵡等不一而足,陸軍也如此,新西蘭騎兵第二師居然帶着一頭豬轉戰歐洲,就更讓人忍俊不禁了。所以鄧世昌養太陽犬,當時無論中外海軍,都不會認爲這是破壞軍紀。
鴉片的問題比較複雜,在當時軍隊中攜帶鴉片卻是條令允許的,它是作爲止痛劑使用。大東溝海戰中就曾經記載洋員尼格路士被炮彈擊傷,軍醫用鴉片給他止痛,他安靜下來“口中喃喃念着他女兒的名字死去”。所以,劉步蟾,戴宗騫等用鴉片自殺,也就並不奇怪了。直到今天,軍隊中依然多有攜帶嗎啡作爲止痛劑,但不會有誰認爲這是軍隊販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