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六賢王

柳原前光接過電報只看了一眼,臉色便立刻變了。

“出讓北海道的土地……換取俄國出兵……怎麼能這樣?!”柳原前光將電報紙緊緊攥在了手中,額前條條青筋爆起。

“這樣做的代價太大了。”參贊也面有憂色的說道,“其它列強知道了,只怕是不會同意的吧?”

“這是取亂之道,萬不可行!”柳原前光沉聲道。

柳原前光頭一次顯得這樣的失態,他將剛剛寫好的向乾國借兵的建議丟到了一邊,抓過一張紙,飛快的在上面寫了起來。

北京,敬親王府,明道齋。

此時的明道齋內,擺着一桌豐盛的酒席,四個人正圍坐在一起,一邊喝着酒,一邊暢談着。

“聞赫德先生自就任總稅務司以來,一向自奉甚儉,自來京後,更是如此,”敬親王指着一桌子的美味佳餚,笑着對赫德說道,“今日我設這‘燕翅席’,便權當是一酬赫德先生往昔勞苦,略表寸心,赫德先生莫要客氣纔是。”

聽到敬親王請吃的是“燕翅席”,赫德的心裡不由得暗暗讚歎。

這“燕翅席”赫德原來就聽說過,據說是從宮廷御膳房傳出,菜品極爲別緻,第一道爲小菜,計有炒鹹什、醬黃瓜、蝦子芹心、芥菜墩、北京燻肉、鳳乾雞、琥珀桃仁、桂花糖藕、玫瑰小棗、炒紅果等;第二道爲熟菜,計有黃燜魚翅、白扒鮑魚、軟炸鮮貝、澆汁活魚、燒鴨和清湯燕菜等;第三道是湯和甜食。計有鳥魚蛋雞湯、炒蛋羹、核桃甜酪等。

赫德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然能夠在敬親王府裡吃到傳說中的“燕翅席”,而且是主管總理衙門的敬親王請客。主管海軍衙門的純親王和戶部尚書閻丹楚作陪。

“親王殿下太客氣了。”赫德笑着和敬親王客氣了一句。

見到赫德態度謙和,坐在一旁的純親王捻鬚微笑不己。

敬親王當先動著,純親王、閻丹楚和赫德便也不再客氣,開始挨樣的品嚐着各色菜餚。

四個人邊吃邊聊,很是隨意,聊着聊着,話題便由閒談轉到了當下的洋務上來。

赫德一邊和敬親王等人暢談。一邊打量着敬親王宜欣這位洋務自強運動的發起者、領導者和保護者的相貌來。

熟悉乾國曆史的赫德,受限於資料的侷限,以前只在報紙上見過兩張敬親王的照片。以及一些外國人描寫的關於敬親王的外貌情況,而今天和敬親王的近距離接觸,讓他對敬親王終於有了直接的觀感。

一位叫格蘭特的英軍准將在回憶錄中對簽訂《北京條約》時的敬親王有這樣的描寫:“敬親王真是個謙謙君子,他明顯地在控制着自己的緊張恐懼。”額爾金的助手洛奇則回憶說:“敬親王當時只有28歲。但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老多了。他的相貌很睿智。但顯得十分焦慮。其實,考慮到他的處境,這並不奇怪。他隱藏了他的恐懼感,如果有的話。”

自從第一次英乾戰爭之後的二十多年中,英國人似乎從來就沒有對乾國高級官員有過任何正面的評價。但年輕的敬親王令他們發現,乾國除了充斥着大量顢頇、愚昧、貪鄙的官員之外,也有如此風采照人、作風清新的高官。遍閱史料,無論是當時的新聞報道還是時人的日記回憶。雖然將乾國的各個方面都描寫得極爲陰暗,但卻很難找到對敬親王的負面評價。這位年輕的王爺,似乎成爲鐵幕後面唯一一朵綻放的鮮花。

對於敬親王的外表,與敬親王多次接觸的美國傳教士、後來北京大學的首任校長丁韙良曾經直言不諱地寫道:“敬親王身形瘦削,膚色黝黑,因爲近視而眯縫着眼睛,並不漂亮”,“他並非很有‘王子相’的人”。儘管有的資料說他“俊美”,但那也相對他的哥哥顯鳳皇帝而言。據說,顯鳳皇帝在少年時曾從飛馳的駿馬上摔下來,傷及骨頭,雖經名醫多方治療,但終身行走不便。從正史上可以肯定的是,顯鳳皇帝文弱多病,而敬親王卻身體健朗。顯鳳皇帝雖然廣儲後宮,甚至在民間也留下了大量的無法考證的風流韻事,卻只生下了一兒一女,這種廣種薄收的極爲衰弱的生育能力,直接導致了日後仁曦太后的上臺。而顯鳳皇帝的其他兄弟們,包括敬親王及醇親王,都是枝繁葉茂,子孫滿堂。

正史記載,少年時的敬親王與顯鳳皇帝兄弟倆,曾經共同習武,還共創槍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令韶光皇帝龍顏大悅,將槍法與刀法分別命名爲“棣華協力”和“寶鍔宣威”。同時,還單獨賜給敬親王一把金桃皮鞘白虹刀,由此亦可見敬親王在這一“發明創造”中的關鍵作用。敬親王習武善射,在史料中多有記載,而且傳誦至後世的衆多詩文,文采飛揚,其文武全才,可謂當時皇子中的絕對佼佼者,但畢竟時運不濟,與皇位無緣,在顯鳳皇帝即位後更是備受猜忌。

“他的眼睛、鼻子等,都顯露出他是個相當有內涵的人。當他開始說話時,他的臉部飛揚着智慧的光芒。他說話很快,其話語的準確度遠高於其深刻性。”“他行爲舉止既和藹又優雅,說話迅速而有力,給人以有自主力量的印象”。

簽訂《北京條約》時英國代表團的成員、日後寫了大量有關東方著作的芮尼醫生回憶說:“敬親王十分和藹可親,他的長相是十分典型的韃靼人:他的右臉頰上有兩顆淺淺的瘢痕,連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之前長過癤子的痕跡。他的臉和手看上去都很小,手指十分小巧。如同婦人。”芮尼用大量篇幅,詳細地描寫了敬親王在接見過程中展現出來的紳士風度,爲之大爲傾倒。稱其爲“賢王”。

而敬親王的這種翩翩風采,隨着年齡增長而更爲成熟。“敬親王與之前我所見過的東方王子及政治家們不同,他十分生動。這是一個機敏的男人,直覺敏銳,意志堅定。印度和穆斯林的王子,以及我們在印度斯坦和埃及的朋友們,往往是呆板地坐着。整個談話中面容呆滯,令你以爲是在和石頭對話。但是,敬親王在談話中。卻表情豐富,十分生動。”

現在赫德面前的敬親王,身材瘦削,甚至雙頰凹陷。其腰圍尺寸似乎與其地位完全不成正比。更與一般大乾帝國的高級官員們腦滿腸肥的形象大相徑庭。赫德知道,敬親王的這種瘦削,無疑並非福相,多是因勞苦所致,卻並非緣於先天體弱,更不可能因爲營養不良,或許正是因爲江山社稷的擔子對他來說,過於沉重了。

作爲最早在大乾帝國“鐵屋子”裡清醒過來的人。敬親王卻因爲自己的特殊地位,不能大聲地吶喊。能做的不能說、至少不能多說,能說的卻不能做、至少不能真做。

在瘦削的外表下,他卻是人格層面上的“美男子”,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對待列強佔領軍不卑不亢,對待自己的部屬和藹可親,這令他在國際國內都贏得了相當多的認可。在那批判與鬥爭充斥的高層,他幾乎是所有幹實事者的總後臺,而後世人們耳熟能詳的“實事求是”口號,就是他當年鮮明地提出來的。在大乾帝國的改革開放中,被後世推崇如曾伯函、左季皋、李紹泉等人,其實只是改革的槳手而已,幕後的真正掌舵人、伯樂、保駕護航者,卻是敬親王。

敬親王之的以如此清瘦,自然因爲與執掌乾國這艘“大船”的艱難與繁瑣有關,但或許也來自“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

“老二”的身份是尷尬的,不能不做事,卻不能做太多的事,尤其是不能做太大的事。投身於具體而細微的政務瑣事,成爲一個“事務主義”者,或許也不僅是其個性使然,而在於更能給“老大”傳遞一個信號:本人只會埋頭拉車,不善擡頭看路,更不會高瞻遠矚,請“老大”放心,更請“老大”多批評指正。畢竟,一個能力和品格都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老二”,是“老大”心頭最大的痛!

眼前的敬親王,儘管和自己談笑風生,但他的眉宇間卻顯露着一種特有的滄桑,這是因爲一個龐大帝國的重擔,還是因爲“老二”這個微妙的地位呢?

也許,自己作爲一個外國人,現在恭王府宴飲的消息,一經傳將出去,就會給他帶來巨大的麻煩呢!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權勢之下,即使自己不想結黨結派,也會自然成黨成派,這是乾國政治的無奈之處。敬親王作爲離最高權力最爲接近的“老二”,雖然都十分“憂讒畏譏”,但還是不能不成爲遮天的大樹!

赫德正想着乾國目前的時局可能會發生什麼樣的改變,只見親王府的管家急急忙忙的走進了來。

看到管家進來,純親王和閻丹楚都感到有些詫異。現在正是敬親王會客的重要時刻,按說如果沒有什麼大事,管家是不會來打擾的。

敬親王也感到很是奇怪,生性敏銳的他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立刻轉過身來,看着管家。

管家快步上前,躬身爲禮,用不大的聲音對敬親王說道:“稟王爺,宮裡頭劉大總管來了,要您馬上進園子覲見。說皇太后召見,有要事商議。”

聽了管家的稟報,敬親王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你先過去,要劉大總管稍等,我換了衣服,這就隨他過去。”敬親王說道。

管家應了一聲,退了出去。敬親王轉頭看了看純親王、閻丹楚和赫德,眼中滿是歉疚之色。

“真是不巧,皇太后偏偏這個時候召見,真是對不住諸位了……”

“親王殿下說哪裡話來,皇太后忽然召見,只怕是有要事,親王殿下千萬不要耽擱了。”赫德立刻說道。

“是啊!王爺莫以我等爲念,這便奉旨進園吧!從王爺府上至火車站。尚有一段路程呢。”閻丹楚也說道,“莫要誤了覲見。”

“只是不知皇太后因何召見?……”純親王心中不安,捻鬚沉吟起來。

“皇太后此時突然召見。恐是有什麼大變故發生。”赫德想起了前些日子便傳出的“日本借兵外國”的消息,心中一凜,說道,“恐怕一會兒要去的,不光是親王殿下自己……”他說着,目光轉向了純親王。

“那我這便先回去了,免得內使前來。尋我不着。”純親王明白赫德的意思,起身說道。

赫德和閻丹楚隨即向敬親王和純親王告辭,敬親王思忖片刻。請赫德和閻丹楚繼續留席,等他更衣後隨內使離開後再走。赫德和閻丹楚明白敬親王的意思,便沒有馬上走,而是依舊坐着。而純親王則喚過自己的僕人。從恭王府後門而出。直奔自己的府邸而去。

敬親王來到了客廳,立刻便見到了正在等他的劉晟印。

看到敬親王駕到,劉晟印急忙上前給敬親王見禮。

“有勞劉大總管。”敬親王快步上前扶住了劉晟印的胳膊,不讓他拜下去,“敢問劉大總管,皇太后突然召見,所爲何事?”敬親王一邊問着,一邊親熱地拉住了劉晟印的手。

“不瞞王爺。爲的是日本的事兒。”劉晟印嘆了口氣,答道。“皇太后聽聞日本隊將北海道割給了俄國,換得俄國出兵平叛,心中不安,於是召王爺前去,想是商量對策。”

聽到劉晟印的回答,敬親王心中暗自吃驚。

“劉大總管還請稍坐片刻,我去換了朝服,便同大總管一道過去。”敬親王拼命讓自己鎮定下來,對劉晟印說道。

“王爺請便。”劉晟印點了點頭,放開了敬親王的手。

敬親王急速的瞥了管家一眼,然後便轉身趨步後堂,管家在又給劉晟印續了茶水之後,便急步跟了過去。

不多時,敬親王乘小火車來到了清綺園的永慶長春,去春芳齋覲見。

頂帶朝服的敬親王被引入春芳齋,在他給仁泰仁曦兩位皇太后見禮並被賜座之後,他壯着膽子,偷眼瞧了一下兩位皇太后,只見仁泰默坐着望着窗外的月景,仁曦則低頭看着自己的戴着長長金指套的手指甲,她們的神態都顯得很是平和,並未現出有大事發生的樣子。

不多時,純親王也到了,行禮賜座之後,仁曦便開門見山的說道:“這麼晚叫六爺和七爺過來,爲的是日本的事兒,六爺和七爺想也知道,這些個日子,日本國內一直不消停,我們姐妹對日本的情形所知不多,知道的一些事兒,也大都是從這‘點時齋畫報’上得來的。”仁曦指了指桌邊厚厚的一沓“點時齋畫報”,“這日本現下具體的情形,六爺和七爺知道多少?能不能和我們姐妹大略的說一下?”

“回皇太后的話,這日本自西鄉隆盛舉兵起事之後,日本政府平叛不利,海陸皆連遭大敗,西鄉所部現下已佔據日本西南半壁共計二十二縣,擁海陸兵馬二十餘萬,日本三都京都、大阪、神戶皆已淪陷。現下日本政府陸軍損失嚴重,海軍幾近全軍覆沒,遂有‘借師外國’之議。”敬親王答道,“前些日子日本公使柳原前光來總署遞函,商借我大乾海陸軍若干,助日本政府平定西鄉隆盛叛亂,臣以日本非我大乾屬邦,不便出兵,婉言回絕,但爲求兩國和好起見,願以便宜價格售日本槍械彈藥,以助其平叛。前經直督李紹泉處,從滬廠調撥此前積壓之施耐德槍彈十萬發,先行售於日本,以解其燃眉之急,柳原曾專書致謝。”

“柳原還曾前往海署,求借兵輪助其海軍平叛,臣以中土蒸汽兵輪亦少,不足使用爲由回絕,柳原稱日本海軍已無可戰之艦,叛軍海軍甚強,日本政府難以護得海口我僑民之周全,請派兵輪一二隻前往護僑,臣從船政水師調最新建成之‘開濟’、‘鏡清’二巡海快船前往大阪及長崎護僑,後又抽調駐琉球懷恩港之‘登瀛洲’、‘元凱’二快船前往橫濱。現下共有四艦在彼處。”純親王接着答道。

“那就是說,我大乾現在日本之兵,除此四艦之外,再沒有了,是嗎?”仁曦太后看了看桌上展開的日本地圖,問道。

“是。”敬親王和純親王對望了一眼,齊聲答道。

“聽說日本給這西鄉隆盛逼得有些急了,是以纔打起了借兵外國的念頭。”仁曦太后想了想,又問道,“六爺對這西鄉隆盛,可知道些什麼?”

敬親王沒有想到仁曦太后竟然會突然問起西鄉隆盛來,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定下神來,回答道:“回皇太后的話,這西鄉隆盛,本是日本國主之重臣,昔年日本朝政爲幕府將軍德川氏把持,國家貧弱,日本有志之士爲求強國,行倒幕之舉,西鄉隆盛參與其中,縱橫捭闔,終於迫使德川氏還政與日本國主,立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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