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帳之中,司徒琳兒泡好一壺上好的濃茶。在這個季節,飲這等茶,有活血暖身之效。她對於茶之一道,倒也頗有心得,以前,是爲了充門面而學。後來跟了莫小川,見莫小川整日的飲酒,便想讓莫小川將興趣轉到這方面來,所以,精研不少,但效果卻不明顯,莫小川的興趣依舊沒有變化。
不過,司徒琳兒對於此道,倒是愛好起來。
給自己斟了一杯,輕輕嗅了嗅,抿了一小口。此時,門外衛兵喊道:“稟琳兒姑娘,龐將軍求見。”
司徒琳兒放下了茶盞,輕聲道:“有請!”
龐勇進來之後,左右瞅了瞅,看到屋中沒有他人,只有司徒琳兒一人,坐在帥案旁邊的一張方桌前。他不由得一愣,緩步來到近前,躬身行禮,道:“不知琳兒姑娘喚末將前來,所爲何事?”
司徒琳兒微微一笑,道:“龐將軍請坐吧。”
龐勇略微猶豫,隨後,坐在了距離方桌稍近的一張椅子上,卻並未與司徒琳兒坐在同一張桌上。司徒琳兒對於龐勇的謹慎,一直都很是欣賞,看在眼中,面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隨後,她輕聲喚道:“來人,給龐將軍斟茶。”
隨着司徒琳兒的話音,從大帳側門進來兩個女護衛,行到近前,斟了茶,遞給了龐勇。龐勇輕聲稱謝,面色卻是自然了許多。司徒琳兒,對此,倒是一點不漏都,盡數收入了眼中。
遞過茶後,兩個女護衛便來到了司徒琳兒的身後,靜靜地站立在了那裡。這些女護衛,都在莫小川的測試之下,未能通過之人。本來,這些人是要被遣送回去的。不過,司徒琳兒對她們倒也並未如此做,而是直接當做了自己的護衛,平日裡,也肩負着丫鬟的差事。如此,對於他們來說,倒也算是合適。
龐勇不知司徒琳兒喚他前來,所謂何事,方纔發問,司徒琳兒也沒有明說,現在亦不好再追問,只能是靜靜地飲着茶,等待着,可是,等了一會兒,卻不見司徒琳兒說話,他的心中不由得有些七上八下。擡起眼來,望向司徒琳兒,卻見司徒琳兒也正在望着他,便將目光轉到了一旁的帥案之上。
這張帥案,莫小川不在的時候,無人敢坐,即便司徒雄現在已經是這路軍的統帥,卻依舊不曾坐過。看着那張帥案,龐勇想了很多,莫小川在新軍大營之中的威望,無人可比。
也正因爲如此,莫小川不在的時候,司徒琳兒坐鎮在這中軍大帳,卻也無人覺得有什麼不妥。
對此,龐勇的心裡,多少有些想法。畢竟,司徒琳兒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子,由她來指揮大軍,龐勇十分的不放心。不管她是不是才智過人,是不是莫小川的女人。
龐勇都覺得有些太過草率了一些。
當然,這些話,他無法說出口來。先不說莫小川的關係,即便是司徒雄,對自己這位琳妹也是十分的敬佩的,甘心情願地聽她的話。龐勇在這方面,也不好多提什麼,不然的話,落得一個挑撥人家兄妹關係,便不好了。
在龐勇看來,與他有着同樣想法的人,應該有很多,只是,他們同樣不說罷了。亦或者,他們的關係,不如自己與司徒雄近,因此,對此間的內情瞭解的不如自己透徹吧。
龐勇的思緒飛轉,時間靜靜地過着,他漸漸地有些沒有耐心了。這種乾坐着,不說話,讓他覺得很是彆扭。他忍不住,正要開口之時,卻見司徒琳兒微微一笑,道:“龐將軍,小女子的茶,泡的可好?”
“甚好!”龐勇正要出口的話,又被擠了回去,無奈回了一句。
司徒琳兒輕輕搖頭,道:“龐將軍沒有說實話。你現在的心思,根本就沒有用在品茶之上。你可知曉,小女子並不是給誰都泡茶的,能夠飲上我泡的茶,到現在,也唯有王爺而已。”
龐勇面露尷尬之色,卻不知該如何作答。
司徒琳兒又笑了笑,道:“本來,今日的話題,我覺得,該有一個輕鬆的氣氛,因此,纔想讓龐將軍飲茶放鬆一下,現在看來,卻是有些事得其反了。居然,反倒是讓龐將軍緊張起來。罷了,這茶便不飲了。今日,請龐將軍來,其實,我是想問一問龐將軍對攻去保縣有什麼意見。”
龐勇見司徒琳兒終於將話題引到了正題之上,面色一正,道:“琳兒姑娘,是在問末將,對於戰術之運用,有什麼想法嗎?”
“正是,龐將軍是帶兵多年的老將,經驗方面,是大哥拍馬都趕不上的,因此,小女子想聽聽龐將軍的想法。”司徒琳兒一副認真的模樣,望着龐勇。看樣子,倒像是一個正在聆聽教誨的學子一般。
龐勇看着司徒琳兒這般神情,心中略微有些發緊,思索片刻後,道:“對此,我亦沒有什麼好的想法。不瞞琳兒姑娘,當年我帶兵之時,未曾守過這保縣。因此,對於此地,並不知其詳情。只是,以前來過一次,所瞭解的,亦不是很多。我們想要攻下此城,無非有兩種方法。一是奇兵突襲,二是直接攻取。對於奇兵之術,我並不精通。而且,此地兩旁有天險,先不說,我們能不能上的去,即便登上峰頂,也無非是兩種手段,其一,用石;其二,用火。”
龐勇說到這裡,頓了一下。
司徒琳兒卻是擡起了臉來,收起了記錄的筆,望向龐勇,面帶微笑,道:“龐將軍,請繼續。”
龐勇輕咳一聲,道:“這兩種手段,在我看來,都不切實際。首先,用石這一點便不現實。兩側山峰高聳入雲不說,而且,山頂常年積雪,若是上去的話,怕是會發現,上面應該是被冰封,想要拋石,豈能易之。如若運上山頂,那更是不可能的。因此,這用石一途,已然不用多想。剩下的,便是火攻。而火攻的話,也存在着很大的問題。保縣地處山口,同時,這裡也是風口,即便是在夏日中,此地的風亦是不小,何況是這個季節,我們無論是從半山,還是山頂火攻,都只能用箭,而在如此風力之下,先不說箭能不能射中,即便能,怕是,到時候,上面的火,也早已經被吹滅了。”
司徒琳兒輕輕點頭,道:“龐將軍言之有理。請繼續……”
“按照末將所想,要攻取保縣,也只能取強攻一途。但是,強攻的話,付出的代價會很大。方纔,末將已經提過,此地乃是風口。而且,風向很是特殊,無論春夏秋冬,都是東風。如此,也就保證了保縣的守軍不單佔了地利之便,還佔據了天時。我們若是強攻,保縣的守軍,對我們放箭,藉着風力,射程將會是我們的兩倍,甚至三倍。而我們的將士,卻因爲風力所阻,箭矢的射程,將大打折扣。也就是說,我們攻城的士兵,只能夠藉助雲梯攀爬,而且,是在弓箭掩護極爲乏力的情況下。”龐勇說着,又瞅了司徒琳兒一眼。
司徒琳兒面色凝重,輕嗯了一聲,道:“龐將軍所言極爲有道理,請繼續。”
龐勇繼續道:“便是這般情況,也是末將的保守估算,如果遇到實際情況,怕是,要比現在更糟。比如,保縣的守軍,早已經適應了,在這強風之下作戰,他們弓箭的準頭,必然會比我們強出不少,而我們的將士,因爲很少會遇到這種風力之下作戰,因此,經驗方面,和實戰的能力,都會有着不小的差距。這麼說吧。在我看來,在此處作戰,保縣的守軍可以一敵五。再加上他們佔據地利,又是防守一方,我們可能要付出比對方損失多七八倍,甚至是十倍的準備來打這場仗。”
龐勇一口氣說罷,似乎,整個人,也輕鬆了不少。司徒琳兒卻是面色更爲凝重起來,她一直以來,都以爲莫小川是在心疼自己的士兵,因此,纔會讓她拖延對保縣用兵的時間。現在看來,莫小川之所以如此,怕是,不單單是心疼自己的士兵。更是擔心,這一仗,若是沒有計劃的去打的話,很可能會打輸。
看來,之前自己想得還是太過簡單了一些。龐勇不愧是帶兵多年的老將,雖然,他對用兵,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能力,但是,經驗方面,和敵我分析方面,卻要比自己強出不少的。
司徒琳兒低着頭,書寫了一會兒,面色漸漸地變得難看了起來。因爲,按照龐勇的分析,若是強攻,即便是拿下了保縣,怕是,也要這裡的十八萬人,也會所剩無幾了……
如果仗打成了這樣,那便不是給莫小川幫忙,而是添亂了。很可能,莫小川到時候會被迫終止對幽州城的用兵,甚至,現在攻去的涿州和易州,到時候,也不得不拱手讓出。
過了良久,司徒琳兒的面色才平緩了下來。因爲,她想到了莫小川。
雖然,現在新軍大營的一半兵力在她的手上,再加上莫智淵調來的軍隊,她此刻統帥的兵力,已經接近莫小川當時所統帥的新軍大營的整體兵力。但是,她畢竟不是真正的統帥,她還有依靠,那便是莫小川。
只要莫小川在,她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便不用使勁去勉強自己去做到。她可以安心地將這一切交給莫小川,來依靠莫小川去辦。
莫小川對此,想來,也沒有什麼異議吧。
司徒琳兒想着,心情好了一些。深呼吸了幾次之後,面色便恢復了平靜。望着龐勇,她站起身來,輕施一禮,說道:“同龐將軍一席話,讓小女子受益匪淺。多謝龐將軍了。”
“末將愧不敢當。”龐勇忙起身說道。
“龐將軍請坐。其實,我只是一個小女子而已,在軍中亦無什麼官職。只不過是幫王爺和大哥出出主意,要拿主意的人,還是王爺和大哥。龐將軍無需如此客氣。”司徒琳兒說道。
龐勇輕輕點頭,卻還是很有禮數地坐了下來。處事老道如他之人,豈能將司徒琳兒的這番話當真。
司徒琳兒也不理會龐勇是否信她。又朱脣微啓,道:“龐將軍,其實,進入除了想和你談談關於保縣之事。另外,還有一事,想要聽聽龐將軍的意思。”
“琳兒姑娘請講!”龐勇點頭。
“我大哥這個人,隨不能說是一個十足的粗人,但是,心思卻也算不得細膩。他可能沒有想過龐將軍的立場和想法。雖然,我們同是燕人,不過,我們自幼如王爺一般,都是在燕國的邊陲之地生活長大。甚至,連口音都與西樑人無異,而且,家中遭逢劇變,早已經把將自己當做燕人了。對於燕國的歸宿感,可以說是少的很。”司徒琳兒說道。
龐勇微微蹙眉,沒有開口,繼續聽着。
司徒琳兒話鋒一轉,又道:“但是,龐將軍,卻與我們不同。龐將軍一直都在燕國爲將,這麼多年來,過得也算是平穩安逸。之所以來到燕國,完全是一個意外。可以說,此事與王爺,和我大哥,都脫不開干係。”
龐勇聽到這裡,眉頭蹙的更緊了一些,猛地站了起來,道:“琳兒姑娘,您是不是誤會了什麼。雖說,我龐勇當初來到西樑,是被逼無奈,但是,來到西樑之後,王爺對我之厚恩和王爺只大才,早已經讓龐勇折服。龐勇現在,一心只爲王爺盡忠,從未想過其他,莫非,琳兒姑娘是怕我到時候反水不成?”
司徒琳兒看着龐勇激動的模樣,忙擺手,道:“龐將軍言重了,琳兒豈敢做此想法。龐將軍在新軍大營所做的一切,琳兒都是看在眼中的,對龐將軍,也是十分佩服。豈會多做他想。琳兒只是爲了龐將軍着想,也並非是不讓龐將軍出戰,琳兒以爲,龐將軍對於燕國,應該還會念及舊情,若是遇到舊人,恐難以面對。因此,想讓龐將軍到時候,管理糧草之物。龐將軍應該也是知曉,糧草干係重大,若是沒有一個老成持重之人管理,恐怕會影響整個戰局。如此,才提及此言。”
龐勇的面色變了變,卻沒有動怒,只是輕聲問道:“琳兒可否告知末將一事。”
司徒琳兒微微點頭,道:“龐將軍請講。”
龐勇深吸了一口氣,道:“末將想知道,這件事是琳兒姑娘在詢問末將的意見呢?還是已經定了下來?”
“自然是詢問龐將軍的意見。”司徒琳兒回道。
龐勇又問道:“那麼,不知這是王爺的意思呢?還是琳兒姑娘的想法?”
司徒琳兒微微一笑,道:“王爺對龐將軍很是放心,如若不然,也不可能讓大哥做這一路的統帥不是?要知道,無論是章立將軍,還是寇一郎將軍,在這方面,都要比大哥強出許多的。王爺之所以放心,將此路人馬交給大哥,我想,也是因爲,在他的身邊,有龐將軍在,所以,才如此放心吧。”司徒琳兒的話,只說到了這裡,其實,不單單是因爲有龐勇在,更重要的是,這邊有她在,莫小川才如此放心。
龐勇也明白這一點,不過,他自然不會點破。司徒琳兒的回答,讓他的面色好看了一些,輕輕點頭,道:“如此,末將便明白了。”
司徒琳兒見龐勇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對,便又道:“我知道,若是與龐將軍提及此事的話。龐將軍可能會疑心琳兒對龐將軍有異。若當真如此的話,龐將軍便冤枉了琳兒了。其實,這件事,我本來可以讓大哥找你談的。只不過,我怕讓大哥去問,會讓你多想。所以,才直接請龐將軍過來,當面談及此事。龐將軍大可無需什麼顧忌。怎麼想的,直接說出來便好。”
龐勇看着司徒琳兒,見她的面色真誠,胸中的憋悶之氣,也少了許多,站起身來,躬身行了一禮,道:“多謝琳兒姑娘爲末將着想,不過,末將自從跟了王爺,便想過會有這麼一天的。早已經做好了準備。所謂,士爲知己者死,我龐勇已經是經歷了大半輩子的人了。難道,連這一點都沒有悟透嗎?所以,如若琳兒姑娘還信得過龐勇的話,還請琳兒姑娘讓末將爲先鋒。此次,若不拿下保縣,末將便戰死沙場,絕不生還……”
“龐將軍言重了!”司徒琳兒急忙也站起了身來,道:“琳兒是絕對信得過龐將軍的,既然如此,那麼,龐將軍做先鋒便是。不過,戰死沙場之事,切莫再提……”
“多謝!”龐勇說罷,一扭頭,道:“若是沒有別的事,末將便告退了。”
“龐將軍請便。”司徒琳兒面帶微笑說道。
龐勇大步離開了大帳。
看着龐勇離開,司徒琳兒輕輕地搖了搖頭,這個時候,從側門走進來一人,這人身段婀娜,相貌俊美,正是綠帽子。綠帽子來到司徒琳兒身旁,輕聲一嘆,道:“如此,好麼?”
司徒琳兒笑了笑,轉過頭來,拉起了綠帽子的手,道:“綠姐姐,其實,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不過,龐老將軍畢竟是燕人,對此,我多有不放心。倒不是不放心他對王爺的忠心,而是不放心,他對付燕國的決心。此次,不管我的擔憂是否多餘,有了今日的談話,龐將軍心中即便是缺少決心,此次,也應該有了。這惡人嘛,還是讓我來做吧。畢竟,王爺他有許多事,是不方便出面的,不是嗎?”
綠帽子又是低聲一嘆,道:“如此,卻是苦了你了。”
司徒琳兒搖頭,道:“這沒什麼。我又不想着升官,也無需他們對我忠心,只要是對王爺有好處的事。我便去做,得罪了人,便得罪了吧。有王爺在,他們也不敢拿我怎麼樣。不是嗎?”說罷,她竟是露出了一副輕鬆的模樣,笑得很是歡樂,也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