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有些朦朧,小鎮的人睡得都很早,此刻已然沒有人說話了。莫小川所在的屋子,雖然還亮着燈,單他的屋子窗口在院子裡面,因此,屋中那並不明亮的燭光透不到街道上,因此,街道漆黑一片。
屋中依舊低聲細語着,中途,那中年男人和他的婆娘按耐不住好奇心,悄悄地來到門前偷聽,在差點被莫小川丟出的銅錢打死之後,兩人抱着被銅錢擊散落的頭髮慌慌張張地跑了,回到自己的屋中,大氣都不敢出,再也不敢到門前偷聽了。
這對夫婦這才曉得這位俏公子不單會打賞給錢,還會要命的。
葉辛見莫小川出手,低聲說道:“他們也不過是普通百姓,何必如此驚嚇他們。”
莫小川搖頭,道:“其實,我又何嘗不是在幫他們。雖說這樣的小鎮裡,很少來什麼江湖中人,可凡事總有例外,比如你我,這不就來了嗎?而且,他們是開醫館的,接觸到江湖中的人機率會比一般人更大。若是不讓他們學乖些,以後可能傷的便不是頭髮,而是透露了。其實,我又何嘗不是一直學不乖,不然也不會和你爹打起來了。到頭來,還差點丟了性命,現在又像雪地裡的兔子,被攆得滿山的跑。我若當初能夠認清自己,做事再謹慎一些的話,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葉辛聽他提到自己的父親,神色微暗,搖了搖頭,道:“你太過自謙了。其實,我父親對你很是高看,說你我們這輩人中的翹楚,便是他也對你有幾分欽佩的。你要知道,我還從未聽我爹爹說過佩服哪一個人呢。”
葉辛說這話的時候,很是真誠的看着莫小川,似乎深怕他不信,雙目還緊盯着他的眼睛,不曾有片刻挪動。
莫小川也盯着葉辛的眼睛,想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出半點誇張的味道,可是,結果卻讓他失望了,葉辛的話,應該完全是實話,沒有半點誇張,可莫小川聽罷,依舊忍不住問道:“你爹當真是這樣說的?”
葉辛點了點頭,道:“這個自然,難道我還能借着父親之名誆騙你不成?”
“哎呀!!!”莫小川誇張地用拳頭搗了搗面前的桌子,道:“我的那個天啊!!!”
“你、你怎麼了?”葉辛看着莫小川誇張的表情,略微驚訝,詫異地看着他,心中疑惑,雖說葉門弟子若被自己的父親誇上一句,有的時候會樂的十天半月都會從夢中笑醒,但那是因爲他們將父親看成了如神般的人物。但莫小川應該不會,即便他也如葉門弟子一般,將自己的父親看成是神仙般的人物,那麼他至少也是一個敢於弒神之人。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因爲自己父親的誇讚而表現的如此反常呢。看着莫小川的表情,葉辛最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因爲這段日子,尤其是自己生病之前,莫小川沒少捉弄自己,有的時候讓人哭笑不得,詫異非常。所以,葉辛覺得,這一次,肯定是莫小川又想怎麼捉弄自己了。
但是,結果顯然並非他想的這樣。莫小川搗了一通桌子,再擡起臉的時候,方纔還是一張笑臉的他,此刻卻已經滿臉苦澀了。雖然葉辛沒有看過自己剛吃過藥的模樣,此刻想來,莫小川應該比自己剛吃完藥的樣子更苦吧。
莫小川擡起起,看着葉辛,雙手猛地按在了她的肩頭,道:“我說姑奶奶,你家老頭真的是這麼說的?”
“什、什麼……姑奶奶,老頭子的……”葉辛被她嚇了一跳。
莫小川收回了手,拍了拍腦門,道:“看來,我的命不長了。”
“爲何如此說?”葉辛驚訝地看着莫小川,在她看來,年輕一輩中人,能讓自己的父親如此誇讚,即便不驚訝,至少也該有些高興纔是,何況,葉展雲對莫小川的評價如此之高,莫小川怎麼反而倒是說自己的命不長了,這讓她很難理解。儘管,當初葉展雲對她說過,要她對莫小川出手必然不能留情面,切不可因爲欣賞他,便有絲毫放鬆,這一點,葉辛是理解的。父親應該是知道莫小川的武功高過自己,所以,這才讓自己完事小心爲上,決不可輕敵,而且要分清楚兩人的立場。
莫小川看着這位單純的姑娘,搖頭苦笑,道:“我想,你爹誇過我之後,便對你說,見着我一定要殺了我吧?”
“你、你怎麼知道?”莫小川詫異地看着莫小川。
莫小川無力地將身體朝着後面靠去,整個人的後背貼在了牆面上,一張臉上沒有什麼過多的表情,單腳蹬在牀沿,右手放在膝蓋,另一邊的手和腳卻是自然地垂落到牀邊,此刻若是有一支過濾嘴香菸夾在指間的話,絕對是一個十足的屌絲青年。
只見他微微嘆了口氣,道:“這還用說嗎?我和你爹是什麼關係?即便不能說是仇深似海,卻也是立場完全不同。你爹越是看重我,在他看來,我對燕國,便越是一個威脅。試問,作爲葉門門主,燕國皇帝的皇叔。他又怎麼能容下一個對燕國有威脅的人存在,莫智淵他自然是殺不了的。那麼,他便一定想殺我了,而且,現在是殺我的最好時機,他又怎麼能放過。我現在最希望的事情,你知道是什麼嗎?”
葉辛呆滯地搖了搖頭,她從未像莫小川這樣,將問題放在這麼大的一個層面上來看。事實上,她一直都是用情感來理解自己所做的事的。即便此刻,依然如此。而莫小川說的這些,卻是讓她的情感無法理解的,卻又從理字上無法反駁的,所以,她此刻是十分矛盾的,因而,並未開口,只是這樣搖頭。甚至連莫小川直呼莫智淵的名字,這等在她看來是絕對大逆不道是事,她都未曾多想。
莫小川又道:“我現在最希望的是,你爹沒有將這番話說給你們那個病皇帝,不然的話,麻煩便大了……”
“當真有這般的嚴重?”葉辛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莫小川無奈攤手,道:“恐怕我想的還不夠嚴重。現在看來若不是我跑的快,怕是現在早已經死了。”莫小川的確是有些慶幸自己一路上的選擇,若不是他一直走山道的話,若早進入城鎮怕是早被人發現了吧。他此刻已經將事情往最嚴重的地方去想了。甚至覺得,現在燕國全國都已經畫影圖形在捉拿自己了。而且,在絞盡腦汁地思考着如何才能脫身,因爲,若當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那麼,自己的特徵將被燕國大部分人知曉,自己行在街上,將無所遁形。此刻這個小鎮上沒有自己的畫影圖形,莫小川也只能認爲這個地方太過偏僻,或者是州府還沒有來得及把這消息普及到這裡。
看着莫小川緊張的模樣,葉辛有些擔心,道:“你也別多想,雖然我不知道父親是怎般想的,但是,我猜想父親是不會去對皇上說的。因爲未能守護好葉門,父親很是自責,絕對不會將這話告之皇上,若是那樣,便好似在誇大你的本事,從而推卸責任,父親不是那樣的人。甚至,他都不會給別人一點機會去那樣想。”
莫小川聽葉辛如此說,心中略微一鬆,卻依舊不敢大意,微微搖頭,道:“但願如此吧。”說罷,長嘆一聲,不再說話了。
葉辛一路上,不管什麼時候,都見莫小川一臉輕鬆的模樣,很少見他如此緊張,猛地見着,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想要安慰他,又不知從何處說起,張了張口,卻又未能說出話來。
看着葉辛一雙美麗的眼眸擔心地望着自己,莫小川猛地想到了什麼,盯着葉辛道:“你別動。”
“我……”葉辛說了半句,便點了點頭。
隨即,莫小川猛地探手入後背,抓住了北斗劍的劍柄,長劍一甩,劍刃直奔葉辛斬來。
葉辛的雙眸猛地圓睜,盯着莫小川,此刻莫小川的劍並不是很快,她雖然身體虛弱,卻也自信是能夠躲得過去的,但是,看着莫小川向自己揮劍,她卻沒有一點躲避的心思,只是小手猛地攥緊了衣衫,雙目也閉了起來,心中思索着,便是死在他的劍下,也算是解脫了……
然而,劍刃帶着風聲從頭頂滑了過去,隨後便是一聲“蒼啷!”之聲,北斗劍已經還鞘。
葉辛睜開雙眼,看着莫小川抓着自己一綹頭髮正在比劃着什麼,不禁想到有的青年男女爲了定情是會送頭髮了,難道他是想,葉辛的臉瞬間紅了起來。將頭低下,悄悄地擡眼看着莫小川,卻見莫小川從一旁拿過一面銅鏡,將那綹頭髮仔細地往嘴脣上比劃着,卻不知在做什麼。
葉辛忍不住問道:“你這是?”
“哦,我在想要不要易下容,把自己裝扮的老一點,想粘點鬍子……”莫小川回道。
“你要我的頭髮,就是做這個?”葉辛不可置信地看着莫小川。
莫小川點了點頭,道:“是啊。我本來是想用自己的,但是,一來自己削自己的不好把握力道,弄不好容易把腦袋削掉,二來,若是我的頭髮和鬍子一模一樣,難免讓人懷疑,所以,還是用你的最好……”
“你、你……”葉辛盯着莫小川,她此刻的感覺便是,自己美麗的幻想完全地被莫小川糟蹋了,心中不禁嗔怒起來,盯着莫小川看着了一會兒,猛地哼了一聲,扭頭躺了下來,將被子一提,把頭也蒙了進去。
“你怎麼了?”莫小川扭過頭問道。
“你看不見啊,我在睡覺……”葉辛沒好氣的回道。
莫小川眨了眨眼睛,覺得這女人太奇怪了,方纔還溫柔的好似能化掉一般,此刻就兇得要吃人,他搖了搖頭,不再理會葉辛,專心設計自己的鬍子去了。
夜,靜靜地過着,屋中的蠟燭過了一會兒,燃盡自滅,莫小川的房間之中,也沒有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