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飄零五日後,莫小川和龍英坐在船頭,莫小川整張臉異常難看,這幾日,兩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龍英不主動提言,莫小川也不去打擾她。
莫小川坐在船尾,龍英坐在船頭。
除了方便的時候給對方一個訊息,讓對方迴避之外,基本上連招呼都不打。
這一日,天空碧藍,映得整個海面也是碧藍之色,天與海連接到了一處,讓人感覺,自己身處在一個無窮大的空間之中,似乎,一切都沒有盡頭,顯得是那麼的孤獨和無助。
龍英在這幾日,試圖尋找着仙島山所在之處,只是,算一算時間,原本計劃的行程,早已經過去了。卻一直都沒有看到半點仙島山的影子,她的心中,也有些絕望了,在這種沒有任何可辨識之點的地方,即便知道了方向,想要找到仙島山,也無疑是癡人說夢。
因爲,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偏離到了哪裡,比如,原先是朝着東南方向直行,便可到達仙島山,但是,現在如果船身已經偏離出很遠,已經到了仙島山的正北方,按照這樣的情況,便該轉向朝着南面而行纔對,但若還要按照原先朝着東南方向而去,必然是越來越偏離了。
龍英和莫小川都明白這一點,只可惜雖然知曉,但是,到現在他們最頭疼的也是這一點,弄不清楚,自己所處的方位,纔是最爲讓人難受的。
龍英今日,依舊坐在船頭,莫小川給她的三罈子黃酒,已經剩下不多了。若是今日還沒有結果的話,他們兩人,也不知能夠再堅持多久。就在龍英一籌莫展的時候,船尾卻發來一聲悶響,龍英扭頭過去,只見莫小川倒在了船板之上,手中的酒壺跌落在那裡,卻不知怎麼了。
她眉頭微微一沉,猶豫了一下,沒有動身,等了一會兒,卻見莫小川依舊沒有反應,這才起身朝着船尾行去,來到船尾,卻見莫小川面色發白,嘴脣已經乾裂的厲害,這是嚴重的缺水錶現。
龍英心中一驚,急忙扶起了他,低頭拿起掉落在身旁的酒壺,放到鼻子前嗅了嗅,裡面傳出濃烈的酒味,這居然是烈酒。
龍英面上有些複雜,不明白,莫小川爲什麼在這種時候,還要飲烈酒。突然,她好似想到了什麼,急忙朝着船頭跑去,揭開船板,裡面一罈罈的酒顯露了出來,全部都沒有蓋封泥,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些酒都是如清水一般,清澈見底,根本就沒有一罈是黃酒。
龍英的面上露出了複雜之色,她這纔想起莫小川當日調笑的話。
“只給你三罈子,省着點用,喝完了,我就不給了。其他的都是我的……”
當時,聽到這句話,龍英只當是莫小川在開玩笑,亦或者在生死之間,才表現出了自己保命的做法。現在才明白過來,原來,黃酒只有三罈子,其他的,全部都是烈酒,莫小川竟然將三罈子黃酒都給了他,自己一直都在飲烈酒維持。
難怪他會出現現在這種缺水的症狀。
龍英心中焦急起來,對莫小川的怨恨,似乎頃刻間完全都消失了。急忙提着自己喝剩的少半罈子黃酒過來,捏開莫小川的嘴,灌了進去。
莫小川的身體很是虛弱,此刻昏迷之下,根本就飲不下去東西。不過,龍英是內家的高手,又精通醫術,想要讓一個昏迷之中大開喉嚨卻是有很多種方法,不一會兒,半罈子黃酒盡數灌到了莫小川的口中。
這種黃酒,酒精含量很低,而且,龍英也一直都沒有蓋封泥,加上這幾日的揮發,已經能夠當做飲水來用了。
看着莫小川將黃酒盡數地飲下,龍英這才放下心來。撫摸着莫小川的面頰,竟是心疼的厲害,她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將莫小川救過來,雖然,她精通醫術,可是,在這種條件之下,能幫到莫小川,卻是極少。
一滴淚珠落在了莫小川的臉上之後,她這才發現,看着莫小川這副模樣,自己居然會心疼的哭泣。直到這一刻,龍英才明白了莫小川在她心中的分量。
雖然,前些日子一直都生着悶氣,不去理會莫小川。可是,心中卻明白,他一直都在身旁,只要有他在,她的心,便似乎是安定的。此刻,莫小川成了這副模樣,已然有了性命之憂,她這才感覺到,原來,自己已經不能沒有他了。
龍英沒有去拭擦眼淚,只是用手撫摸着莫小川的臉,用自己的身體替他遮擋着陽光,心裡也不知是怎樣的滋味。
隨着時間流失,莫小川漸漸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龍英正抱着自己,嗓子裡雖然還略微乾渴,卻已經好受多了,又看了看一旁的酒罈子,頓時明白了過來。
“唉!”他輕嘆了一聲。
龍英的身子猛地一顫,扶着他,道:“你醒了?感覺怎麼樣了?還難受嗎?”
莫小川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脣,勉強一笑,道:“感覺好多了。只是,這黃酒的勁,還是太小了一些,不夠味……”
龍英本來,已經不再哭泣,此刻,聽着莫小川如此說,眼淚忍不住又涌了出來,伸手抹了一把眼淚,道:“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情玩笑。你爲什麼不告訴我,那黃酒,只有三壇?”
莫小川搖了搖頭,苦笑,道:“說了,又能怎樣?只有三罈子而已,我們兩個人,怕是連三天都堅持不過。如果這樣,還不如留給你,至少你能多堅持幾日。再說,我愛飲得,是烈酒!”
龍英緊咬着嘴脣,不再說什麼,此刻,看着莫小川,她再也生不起氣來了。他要去的,只是自己的身子,卻用命來還自己。自己還能說什麼呢?她的心裡,本來就有莫小川,現在,莫小川又如此待她。她已經再也沒有了半點怨恨,更沒有半絲後悔了。
她抱起了莫小川的頭,俯下身去,在莫小川的脣上輕輕一吻,道:“要死,便死在一起吧。你若是死了,我一個人該多孤獨……”
莫小川掙扎着坐了起來,身上撫摸了一下她的面頰,道:“反正,剩下的你已經給我喝了。再多說無益,罷了……只不過,我一直以爲你是一個聰明的丫頭,卻不想,也是一個笨姑娘。”
龍英怔了怔,道:“笨就笨點吧……”
海風輕輕地吹拂着,莫小川的頭髮沒有束起,一頭長髮隨風飄動,鬍子也長出來一些,多出幾分滄桑之感來。過了半日,他的身體,已經基本無礙了。
仰頭躺在船板之上,龍英側身睡在他的身旁。
扭過頭,望向龍英,莫小川突然問出一句:“你之前,是不是以爲我要死了?”
龍英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唉,果然是個笨姑娘,我可是聖道高手,怎麼可能這麼容易死,其實啊,我那是用真氣將整個身體的機能壓制,讓心跳減速,讓新陳代謝減緩,如此,可以更好的控制水分流失而已……”
莫小川的話,落在龍英的耳中,龍英不是很懂,其實,她也不想去懂。難得的露出了一絲笑容後,輕輕搖了搖頭,道:“好像,很厲害……”
龍英此言一出,莫小川頓時睜大了雙眼,詫異地看着龍英,面上露出了吃驚之色。
“怎麼了?”被他如此看着,龍英不由得有些臉紅,忍不住問道。
“我們的龍姑娘,居然也會開玩笑了?”莫小川哈哈一笑說道。
“呃……”龍英愣了一下,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一次,沒想到會這樣,你說,如果我們死在這裡。後人發現後,會怎麼猜測,他們會不會認爲我們是一對夫妻?”莫小川說道。
“或許,他們會認爲我們是一對母子……”
“呃……”莫小川呆了一下,猛地坐了起來,道:“不帶這麼佔便宜的……”
龍英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十分的好看。
莫小川看在眼中,緩緩地伸出了手,手掌放在她的脖子上,大拇指摩擦着她的面頰,道:“龍英,其實,你笑起來,真的挺好看的。就是,以前,你笑得太少了。”
莫小川的話音落下,龍英沉默了下來,半晌無言,過了一會兒,伸手握住了莫小川的手背,挪動了一下身子,也坐了起來,道:“其實,外人將劍宗說的那般的好。在我看來,卻沒有那麼留戀……”
“這是爲何?”莫小川問道。
“外人都知道,劍宗之中的高手多,可是,他們卻不知曉,劍宗的規矩也多。劍宗的武功,從來不外傳,這麼多年下來,你覺得是怎麼做到的?”龍英輕聲說了一句。
莫小川沉默了一下,道:“難道,劍宗的婚約,必須由長輩來定?而且,劍宗之人,必須要與劍宗之人成婚,如此纔可?”
龍英有些意外,頓了一下,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道:“難怪婆婆說你聰明。我只提了一句,你便想到了這麼多。不過,還不止如此,劍宗的人,是沒有權力外出的。能夠外出,也均是做一些任務。比如,我此次出來,便是要替換婆婆,駐守西樑的,若是我能一直駐守在西樑的話,便終身不能婚嫁,亦不可收徒。”
“那莞兒?”莫小川不由得蹙起了眉頭。
“以前,我只教莞兒一些養身之法,和普通的劍招,這些並非是劍宗的武功的,後來,有婆婆出面,我這才傳了莞兒劍宗的心法和劍術。”龍英輕聲說道:“如果不是婆婆的話,我是不會傳莞兒劍宗的武功的。”
“如此說來,劍宗爲了保持劍宗的功法不外傳,我和莞兒這些學了劍宗功夫的人,是會被剷除的了?”莫小川說道。
龍英點了點頭,道:“的確。不過,婆婆當初已經代宗主將你收入門下。此事,婆婆也書信通知過了。你可以說,已經是半個劍宗的弟子,只要去宗門內行過拜師之禮,便算是正式的劍宗弟子了。”
“這麼說,你在劍宗,已經有了一個未婚夫了?”莫小川笑了笑道。
龍英猛然一怔,擡起了臉來,過了一會兒,卻是低下了頭去,沒有再說什麼。
“我又不會介意這些。你不必有什麼顧慮的。何況,我們也不知能活過幾日,難道我們之間還要保留這些秘密嗎?帶到棺材裡,豈不是憋得慌……”莫小川輕嘆了一聲,又躺了下來。
龍英想了想,微微搖頭,道:“其實,你說的很對。的確,在劍宗裡,我是有婚約的。不過,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婚約。劍宗的男子很少。女子極多。而且,劍宗的男子三十歲之前,是不許成婚的,只可潛心修劍。所以,與我有婚約之人,算是我的師伯,年紀都快六旬了。而且,這婚約,在我四歲之時,便已經定下。若不是,這一次,我拼命爭取離開劍宗來西樑尋找大長老的話,怕是,我現在已經嫁給了他……本來,我一直以來都以爲,這就是劍宗女子的命,遵從便是,可是,在我十二歲的那年,有一個人,去了劍宗。那夜,他或許是飲酒有些多,與我說了許多話,說了許多讓我以前不瞭解的東西。我這才醒悟過來,原來,我們是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的,只是,我常識了幾次,卻發現,我根本就無力反抗……”
聽着龍英的話,莫小川心中有一些震憾。這些事,以前,他從來都不曾知曉。陸婆婆也沒有提過半句,想來,陸婆婆也是有所顧忌,怕自己知道這些,會對劍宗生出排斥的情緒吧。
“那個人是?”莫小川問道。
“青玄道長!”龍英說道。
莫小川微微一愣,隨即笑了起來,道:“沒想到,老頭子也做過一些好事的。”
“其實,有得時候,我是有些怨他的。若是沒有他告訴我那麼多的話,我或許,與其他劍宗之人一樣,把這當成自己的命運,不去反抗,只是順其自然,這樣,或許便不會那麼痛苦……”龍英的話語之中,帶着一絲悲涼之意……
莫小川看着龍英,蹙眉,道:“那麼,此次你同我一起去劍宗,是怎麼想得?”
“我不知道。”龍英搖了搖頭,道:“其實,我並沒有想那麼多。或許,有婆婆的書信,我應該還能同你一起離開劍宗,回西樑吧。”
“應該?或許?”莫小川對於龍英的這些不確定的詞語,心中生出了幾分厭煩之情,聽了龍英對劍宗的介紹,他也明白過來,爲什麼龍英會過了片刻,沉眉,道:“若是這一次,我們有命去劍宗的話。我定然不會讓人爲難你的。因爲,你已經是我的女人……”
龍英呆呆地看着莫小川,只見,他的眼神之中透出一絲冷芒,神情很是認真,不由得咬了咬嘴脣,心中很是感動。
莫小川伸手將龍英摟在了懷中,此刻,竟是有些心疼她。劍宗的人,在中原江湖之中,一旦出現,必然是名動四方,可是,誰又能想到,或許,他們很是羨慕外界的普通人。
難怪龍英的性格會變得對人冷淡,果然,有這種性格的人,很少是天生的,大多都是環境造成的,龍英如此,莫穎亦是如此。只是,龍英是對命運的抗爭,而莫穎卻是被命運開了一個大玩笑。所以,她們兩人之間的冷漠,也是各有不同。
莫小川看着龍英,笑了笑,道:“罷了,不說這些,讓人不愉快的事了。其實啊,我也是有秘密的。一直都沒有對人說過,現在,我們就要死了。我便講給你聽聽吧。”
“嗯!”龍英點頭。
“其實,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莫小川說道。
“啊?”龍英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因爲,這話,實在是太過有些不靠譜了,在她看來,莫小川應該是又在開玩笑逗自己開心了,因此,忍不住說了句:“莫非,你是神仙不成?”
“也許我還是妖怪……哈哈……”莫小川大聲笑着,望着遠處天際飄來的烏雲,面上帶着笑意,道:“或許,我們可能不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