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的眼中帝王將相與布衣百姓或許有高低貴賤之分,但在天地的眼中都僅僅是一種生靈而已,並無本質上的差別,同樣會有生老病死,同樣要經歷苦海輪迴。
既然太陽每天都會升起,而時間也不會爲誰而停留,那麼生活就仍然要繼續下去。儘管心中都在擔憂着趙憶叢的性命,但每個人依然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事情,起碼光州表面上一切正常,沒有任何恐慌。
此時此刻實在不是恐慌的時候,北方大地正在進行着激烈的廝殺,戰爭的勝負也許會主導今後歷史的走向。在成都、長安相繼陷落之後,中原諸雄終於認識到這場戰爭不是某個人的事情,而是事關所有人的未來命運。長久以來形成的勢力格局很快就要被打破,如果再不團結起來,所有人都可能被外來的強大勢力如秋風掃落葉般打敗。
於是在鳳翔被圍,李師道與南詔合兵攻擊洛陽的緊急形式下,中原諸侯終於放棄了坐山觀虎鬥,妄想削弱對方的心態,開始謀劃共同對抗南詔。
爲了能夠明確各自的責任商討共同抗敵的大事,各路諸侯聚集一處商量一下是勢在必行的事情。遠在光州的趙憶叢也接到了通報,半個月後所有能脫開身的勢力將聚於荊南商討大事。
現在的趙憶叢親自出席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商議之後由徐之誥代表自己前去。
死亡越來越近了,可心中卻並沒有任何的恐慌,反而感覺異常的輕鬆安寧。回頭想想當初的選擇,本以爲這條道路會帶給自己真正的自由,以及巨大的成就感以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可是在隨着時間的推移,對於當初的選擇反而有些迷茫,這個選擇是否是正確的呢,雖然自己得到了很多,可付出的卻更多,時至今日也算有些成就了,可爲什麼一點也不快樂?
不是沒想過放棄,可是人活着有時並不是只爲了自己,更多的時候是爲了自己的親人和朋友。趙憶叢深深的知道,身自己身上還寄託着衆人的夢想,既然自己當初答應過,那麼就有理由繼續下去。這是一種責任,如果背棄了它,自己仍然無法得到真正的快樂與滿足。
終於可以放棄一切俗務做一些喜歡的事情了。清晨時分陽光明媚,在府中女人們哀怨又擔心的目光中扛着魚杆悠然的離開了。從少年時代起,釣魚就是趙憶叢最喜歡的事之一,當然並非因爲可以決定幾條魚的命運,而是那份專注可以使人放下很多煩惱,起碼在那一刻心裡是異常清淨的。只是這幾天,趙憶叢的心情卻無法寧靜,既然自己幾乎可以肯定的說是難逃一死了,那麼總是要好好安排一下今後的事。
南方的天氣好象多情的少女一樣善變,剛纔還是風和日麗,突然間就佈滿濃雲,變的電閃雷鳴,眼看一場暴雨就要來了。趙憶叢收起魚具向城裡走去,進城不遠雨下起來了,鑽進一間陰暗的小酒館避雨。
雨看來一時半會是無法停了,反正也沒什麼事做,趙憶叢隨意點了幾個菜,準備在這裡解決一下自己的肚子問題。淺斟慢飲悠然的望着窗外,腦子卻是空白的。
“小二,沒酒了。”一個清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依稀記得自己進來的時候是有一個人在的,趙憶叢好奇的望着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邊的女子也正好擡起頭來,看見他竟呆住了。
盈盈醉眼橫秋水,淡淡娥眉抹遠山。嫵媚中透出一股英氣,因爲喝了不少酒,兩腮嫣紅,淺醉佳人真是最迷人呢?
“我們認識?”見她還在盯着自己看,趙憶叢試探着問,腦袋搜索幾遍卻還是想不出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人?按理這樣出衆的女子如果見過的話自己是絕不會忘記的。
那女子輕聲道:“趙雲飛?”嗓音有了一些變化,趙憶叢似乎在哪裡聽過,再一轉念立刻知道了眼前這個人是誰?站起來笑呵呵的走過去徑自坐下,笑道:“原來是你,想不到在這種地方也能遇上。”
遇見他,蘇映雪憂鬱的心情似乎好轉不少,笑道:“我以爲你早被人宰殺吃肉了呢,沒想到你跑到這裡來了。”頓了一下又正色道:“長安陷落,你們這些公子哥兒也變的如喪家犬了,看你這打扮好象混的不怎麼樣啊。”
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標準漁夫打扮,趙憶叢也笑了,不客氣的回擊道:“成都也陷落了,你還不是和我一樣成了無家可歸,我們就不用互相嘲笑了吧!”頓了一下又道:“你還欠我幾十萬兩銀子沒還呢,現在還我救救急吧。”
出奇的並沒有爭辯,這多少有些讓人意外,看來家遭鉅變使她成熟了不少,不再那麼爭強好勝不服人了。沉默了一會兒,蘇映雪說道:“是呀,我比你強不了多少。”想了想又問:“你的那幾個朋友都來了麼,他們好麼?有時想想那時的事,覺得挺有意思的呢!”
這麼一問,趙憶叢也變的沉默了,良久才道:“這些年中間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們也早就失散了。”蘇映雪很理解的點點頭又問道:“你來這裡很久了麼,你覺得節度使趙憶叢這人如何?”
“這個嘛,還真不好說。”趙憶叢爲難的望着她又問:“你指哪方面,要知道人無完人,不可能處處都好的。”蘇映雪道:“我主要是指這個人才華如何,有沒有能力自保。還有就是他是否有容人之量,能夠接納我們這樣的外人。”
“哦,你指的是這個呀?”趙憶叢詭異的一笑道:“他能白手起家把光州發展到這種程度,足以證明他的能力了。至於能否接納你們嘛,當然要看你們是否能給他帶來幫助了,要知道沒有人會養廢物的。”
蘇映雪劍眉倒豎立刻就要發怒,想想又鬆弛下來道:“你還是當年那付樣子,說話尖酸刻薄,其實你這人還算不錯的。”
灑然一笑,趙憶叢道:“性格是很難改變的不說也罷。聽你話裡的意思難道是想投靠趙憶叢麼?”
“是呀,主要是我父親的意思。畢竟我們家是個大家族,老幼婦孺很多,這需要一個穩定的環境才行。目前看來我們可以去的地方實在不多,外面的仇家實在太多了。”蘇映雪說到這裡也覺得有些沮喪,不由端起酒杯又喝了進去。
跟着也喝了一杯,趙憶叢正容道:“節度使趙憶叢志向遠大,英明神武。向來是求才若渴的,我想你們在這裡一定可以找到超乎想象的東西。”話鋒一轉又道:“當然了,你們首先要表現出讓人相信的誠意與能力才行。”
“英明神武!我就沒見過真正英明神武的人。你也太誇張了吧!”蘇映雪沒好氣兒的說。趙憶叢哈哈一笑道:“你沒見過不代表不存在呀,你又見過什麼象樣的人物。”眼珠一轉又道:“不過你們想投靠他的話,我倒是可以幫上點忙,我們還是比較熟的,我說的話幾乎就等同於他的話了。”
趙憶叢此人說話固然刻薄,可並不是那種花言巧語的人,這點蘇映雪很瞭解,當下正色道:“有些事我還要和我爹商量一下才能決定,不過要是有你這個中間人,我們倒是省了不少事。”
當下留下聯繫方式,蘇映雪急匆匆的去了。在這種時候,她也實在沒心情和趙憶叢敘舊了。
樂呵呵的扛着魚杆回到府裡,衆人都大爲驚詫。這幾天雖然沒表現的憂心重重死氣沉沉,可這麼開心倒是第一次看見。
衆星捧月一般把他圍在中間,紛紛問什麼事讓人這麼開心。當然很清楚她們只是想暫時忘記不開心的事情,剩餘的時間裡可以快樂。某種意義上說她們甚至比自己更在意自己的生死。當把遇見蘇映雪的事說出來以後,衆人齊唰唰的做出鄙視的表情,這傢伙真是色到骨子裡去了,什麼時候也不能忘了美女。這種鄙視趙憶叢真是司空見慣了,低聲囑咐齊妙去見蘇映雪該說些什麼。
書房,劉晏很冷靜的彙報着最近的情況:“在長沙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我們已經成功挑動了很多的下層軍官去鼓動士兵和百姓。我想這種情形很快就會被龐庸知悉,他一定會以爲是裴海暗中支配這些事情的,我想很快裴海就有禍事了。”頓了一下又道:“這倒讓我想起了大人你平定淮西之後在卞州的遭遇。歷來威信太高有凌駕於主公之上的趨勢都是取禍之道,強如李朔都無法忍受這些,何況庸碌無爲的龐庸呢?這樣的人很難有容人之量的,太優秀了就能威脅到他的地位。”
“三人能虎啊,有時謠言甚至比真刀真槍更傷人。”趙憶叢頗有感觸的又說:“這是可以傷人於無形的力量啊。”劉晏冷然道:“就算裴海在戰場上有鬼神難測之能,也躲不過這一劫了,怪也只能怪他所託非人,我看他很可能死在獄卒之手。”
趙憶叢負手在屋子裡轉了幾圈,猛的站住問道:“拋開敵對的立場,你認爲裴海此人如何?”劉晏是何等聰明的人,怎會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說道:“客觀的說此人確實是個很難得的人才,如果能爲光州效力,可以很大程度上分擔你的壓力。”話鋒一轉又道:“可是這些好象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與大人你有殺父之仇,怎會甘心效力,即使他投降我們也不敢真的相信呢。”
“他恨的不過是我罷了,如果我死了呢?”趙憶叢默然道。不等劉晏開口又接着說道:“如果龐庸對他採取措施,你要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救到光州。”注視着繁星點點的夜空悵然道:“也許,這是我能爲你們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劉晏神情木然,呆立了一會兒轉身走了。並非不會說些安慰的話,可是更知道這些話對趙憶叢毫無意義,如果不能救活他,那麼就讓他沒有遺憾吧!
荊南,一向冷清的樂遊原佈滿軍帳,下邊的燈火與天際的繁星交相輝映。
位於中央的一座大帳內坐了不少人。如果是瞭解情況的人,難免會大吃一驚。因爲這裡坐的人幾乎包括了整個中原所有的實權人物。李朔、張全義、鄭注、劉從諫等等等等,無一不是手握重兵權傾一方。如果此刻有人能把他們一網打盡,那整個天下都會大亂的,可惜這些當然只是想想而已。敢於出席這種場合,哪個節度使不是帶着自己最精銳的部下,即使說是以一當百,也不會有太多水分。
大帳西北角,一個燈光暗淡的地方,徐之誥安然而坐,對於他們之間的討論保持一種超然的態度,事實上這裡也沒有他插話的地方,不說他只是個代表,即使是趙憶叢親臨,一個偏遠而落後的光州節度使的話又有多大分量呢?對於趙憶叢沒有親臨,沒人表現的太多在意,因爲他根本不能應左右什麼大局,倒是鄭注顯得有些失望。
雖然對於南詔的威脅大家都已經取得了共識,但是迫切的心情上卻有着很大不同。一方的鄭注、劉從諫正在苦打苦捱,隨時可能全軍覆沒。而另一方卻遠在戰場之外,並沒有切身之痛,因此兩方對於如何出兵的問題還是有些爭議。
李朔、張全義等人作爲援助的一方當然希望可以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利益,在出兵的數量,軍隊的補給,戰後利益的分配等問題上與鄭注等人爭論不休。
武寧節度使楊行秘提出可以出兵支援鄭注,但軍隊所有花費都要他承擔且打完仗後要給予出兵費用幾百萬兩白銀。氣的鄭注抓狂,一個勁的要放棄抵抗,退到中原腹地,任由南詔兵進入中原。其他節度使見不是事兒,如果真放棄抵抗,那就禍水東引,自己的領地可能遭殃,於是做出讓步。接着又爭論如何出兵的問題,這個出的少了,那個出的多了的,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爭執。
一時半會兒難有結論,徐之誥心情煩躁,起身走出帳篷。這個時候他最想做的事是回到光州,和衆人一起想辦法而不是坐在這裡看勾心鬥角聽那些沒用的廢話。如果趙憶叢不在了,那這些對自己還有什麼意義?
每當想起趙憶叢可能真的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心中就會萬念俱灰對任何事都失去了興趣。他很清楚的知道這絕不是因爲失去了趙憶叢讓自己前路茫然,而是因爲沒有了他,再繼續下去已經失去了樂趣。事實上徐之誥並不是一個功利心很強的人,深深讓他着迷的是與朋友一起做事時那種水**融異常和諧的感覺。他更知道,是因爲有趙憶叢所以纔有了這種和諧。因爲他有種神奇的魅力,可以讓大家拋棄個人投入到大家共同的事業中去,爲一個目標而奮鬥。失去了他,凝結衆人的東西就不復存在了。
政務司,秉燭處理公文的陽城聽完彙報憤怒的把茶杯摔個粉碎。果然如趙憶從所說,派去南詔的使者根本就沒見到石義,而且好象石義真的不在太和城。
星空之下,陽城有一種完全無能爲力的絕望,難道真的無法挽回了麼?不覺間淚流滿面,無聲的嗚咽起來。父親死時自己並沒有特別的悲傷,那不是因爲父親算是壽終正寢而是因爲自己覺得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趙憶叢這個兄弟可以寄託,自己並不是完全無助的。可是現在呢,自己還剩下些什麼?
“你怎麼哭了?”身後一個聲音響起,驀地轉身,迷茫中似乎看見了一雙美麗的眼睛,那中間充滿了溫暖與關懷。此刻的陽城如孩子般無助,他只想找一個依靠,找一份安慰。在這如水的平靜面前,心中的軟弱表露無遺。鬼使神差般就把阿舒抱在了懷裡喃喃說道:“阿舒,我好害怕。怎麼才能讓他活下去。”
雖然沒推開他,可是阿舒聲音中似乎有些不耐煩:“我也不知怎麼才能讓他活下去,可是我想只是倒在女人懷裡痛哭對他是不會有什麼幫助的。”
美麗的幻覺消失了,理想中的安慰並不存在,陽城緩緩鬆開手道:“對不起,我失態了。我也沒想到我是如此軟弱的人。”頓了一下又問:“你來找我麼?”
“每個人都有軟弱的一面,但並不代表每個軟弱的人都會屈服。”可能覺得自己剛纔的話重了,阿舒的語氣好了很多。頓了一下又道:“主人叫你過去,他有話要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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