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紫宸第一次進敢死營,敢死營,這是大唐軍隊死亡率最高的部隊,他們甚至算不得真正的軍人。
攻城的時候,是這羣人衝在最前頭,扛沙包,搬石頭,填河流,撘雲梯,衝城牆,逃跑的時候,也是這一羣人殿後,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給真正的軍人留下一條活路,上面叫他們敢死營,可是他們卻給自己去了個名字,炮灰!
很貼切的形容,他們就是大唐軍隊的炮灰。
敢死營的戰士,要麼是想要獲取自由的奴隸,要麼是犯下了事的囚犯,來這裡,只是想要靠着軍功洗脫自己的罪名。一旦進入了敢死營,那是真的九死一生,而凡是活下來的人,哪怕沒有半點真氣,也是極爲強大的人。
敢死營裡也不缺乏一些武學高手,特別是一些遊俠兒犯了事,被捉住之後就直接送到了敢死營,在大唐軍方的眼裡,那些武功高強的武林人士,可是敢死營最好的戰士,實力高強,又不服從管教,這樣的人不送到前線送去哪兒?
至於說逃走?開玩笑,任何一個進入敢死營想要逃走的人,最後都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只因爲對敢死營逃兵的懲罰一直都是逃一人,全小隊隊死,逃十人,全中隊死,逃一百人,整個大隊全部處死!
一個小隊,十人,一箇中隊五十人,一個大隊五百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敢死營的每一個人都相互監督着,上了戰場死,就算真的被殺了,至少禍不及家人,可若是逃跑,就算有幸逃出去,自己的家人也完蛋了,況且周圍虎視眈眈的同伴哪裡會讓自己逃離,誰也不願意自己家人的生命被其他人無辜的連累。
敢死營裡,沒有人把人命當成一回事。
北運城的敢死營有三個大隊,大約一千三百多人,沒有一個是滿制,走進軍營一看,這根本不像是一個軍營,反而像是一個丐幫聚集地。
沒有帳篷,沒有統一的制服,每個人只有一把最普通的唐刀,還是那種最爲劣質的唐刀,幾人一羣,幾人一夥的靠在一起,像是在睡覺,又像是在休息,軍營裡也沒有統一方便的地方,每一個人大小便都是隨心意,有的甚至直接在同伴的身上尿尿,被尿着惱羞成怒,卻不知道畏懼什麼,不敢出手,有的還躲閃幾下,有的乾脆任由尿水灑在自己的身上。
一個把腦袋綁在刀上,隨時都有可能送命的人,誰還在意身上的一些污垢?
他們的衣着都是破爛不堪,一些人**出來的皮膚大片的腐爛,或許是之前受了些傷,卻沒有接受治療。
在這裡,很難看到那種身上佈滿刀疤的人,敢死營沒有軍醫,戰爭中,對他們來說,要麼是生,要麼是死。
那些有資格身上披上幾道疤痕的人,早已經積攢夠了功勳,離開了這裡。
聞着難聞的氣味,聽着集合的聲音,紫宸看着那些本來躺或者坐在地上的人一個個無精打采的爬了起來,拖着疲憊的身體,猶如行屍走肉一般的朝着鑼聲的方向走去,頓時就皺了皺眉,這些人人還沒死,心卻已經死了,這樣的隊伍又怎可能在戰場上活下來?
很快,跟着這些如同行屍走肉的人羣,紫宸來到了集合的地點,然後一羣身穿軍服的男子正在搬運馬車上的東西,那是一個巨大的罈子,而那些本來還如同行屍走肉的人卻似乎聞到了血腥味的蒼蠅一樣,迅的朝着這邊衝了過來。
“肉味,我聞到肉味了!”
“這是要打仗了嗎?”
幾乎所有人都拼命的朝着馬車涌去,彷彿那裡正有着一個絕世美女在等着他們一樣。
“給老子列隊!”一名站在馬車身邊的漢子直接一腳將一名衝得最快的士兵踹飛了出去,惡狠狠的說道。
隨着他的命令,剛纔還凌亂不堪的,毫無精神的士兵們迅的動作起來,不過眨眼的時間,已經分成了三個方陣,只有紫宸一個人傻傻的站在原地,立馬就凸顯了出來。
“你是那一個小隊的,怎麼還不進入隊列?”那名一腳踹飛士兵的軍官看着紫宸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頓時就火冒了起來。
“報告長官,我是紫宸,奉大將軍之命前來敢死營報道!”紫宸立馬站直了身子,朗聲道。
那名軍官皺了皺眉,能夠進入敢死營的,都是犯了事的,每一個被抓進敢死營的人都是有士兵將其捆進來,再交給他們看管,哪兒有像紫宸這樣一個人就走了進來?
“可有大將帥印?”軍官冷聲道。
“有!”紫宸立馬上前遞上了虎雲烈給他的任命書,遞給了那名軍官。
那名軍官掃了一眼任命書上的字眼和帥印,點了點頭,將任命書給收進了懷中,指着前方的一個方陣說道:“進去,從今以後,你就是敢死營第一大隊第一中隊第七小隊小隊長……”
“長官,請問哪些是我的士兵?”紫宸立正道,既然虎雲烈任命自己爲小隊長,那怎麼說也算是半個軍官吧?
“士兵?嘿……”軍官冷笑了一聲,不僅是他,連人羣中也傳來了一聲冷哼。
“第七小隊三天前已經全軍覆沒,現在就你一個人,如果有新人,老子會給你安排進來的!”說完之後就不再搭理紫宸,而是朝着前方的一千多人怒吼道:“狗孃養的,今天這一頓飯可是肉湯煮的,而且分量十足,每人一大碗,吃完了,休息半個時辰,就跟老子一起上路……”說完之後,早有人站出來開始爲這些人盛飯。
紫宸看得親切,那名盛飯的軍官只是拿着一個巨大的瓢,從巨大的罈子裡舀出了一大堆黏黏糊糊的東西,早有士兵端着一個破爛不堪的大碗就奔了出來,一臉欣喜的接過了那黑乎乎的東西,然後歡天喜地的朝着一邊奔去。
上路,那是上戰場,這是上戰場之前的一頓飽餐,也只有這一頓飯,他們才能夠勉強吃飽,才能夠聞到肉味,對他們的大多數人來說,這一頓,也許是最後的一頓飯。
紫宸實在不明白,不就是一碗黑乎乎的東西麼,那東西給狗吃,怕是狗都不願意吃,他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是他們之前的伙食太過的悽慘?還是說他們只是純粹的想要得到一種解脫?對這種豬狗不如生活的一種解脫?戰場,或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紫宸沒有吃,他從小被人罵成廢物沒錯,從小在紫家就不受待見也沒錯,可是他畢竟是侯爺之子,哪怕只是一個最卑賤的庶子,在物質上也比普通的百姓強上太多,再加上有着前世美食的誘惑,他又怎會對一碗黑乎乎的東西動心?
他來敢死營,是來立功的,可不是來受罪的。
原本還想着靠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將這些人團結在自己的身邊,就如同之前收復赤古耶夫等人一樣,王八之氣一散,這些人立馬五體投地的臣服。
想法是好的,可是現實是殘酷的,這些人眼中已經看不到了生念,你還能拿出什麼東西可以讓他們感興趣?
如果不是心理還有那麼一絲對家人的牽掛,怕是他們早就已經集體造反送死了吧?
馬車來了幾輛,巨大的罈子裝了幾車,終於將一千多人全部安排完,那名之前和紫宸對話的軍官忙完之後才現紫宸竟然還站在原地,頓時眉頭微微的挑了挑:“你這是做什麼?爲什麼不進隊列?”紫宸雖然來之前換下了錦袍,只是穿着一件純布衫,但是再純的布衫也是整潔乾淨,比起周圍比乞丐還不如的士兵來說兼職就是不倫不類。
紫宸笑着朝着周圍躲在地上的士兵笑了笑,沒有回答,他的意思卻表達了出來:“現在,何來隊列?”
看到紫宸的冷漠,那名軍官本能的想要咒罵,可是想到了他們這一次接下的一個必死的任務,卻忍住了心中的那一抹不快,心裡反而透露出了一股同情,也不知道這是哪家的公子哥犯了事,竟然被送到敢死營來送死。
抓起了剩下的幾個碗筷,將罈子裡面的稀飯全部的盛了出來,分給了自己的幾個兄弟,就這麼仰頭喝了起來,雖然他們乃是敢死營的長官,可是除了活得比周圍的人久一點,他們又有什麼優待?如果不是軍方需要幾個熟悉的人一直管理這個敢死營,怕是他們早就死了吧?
也不管紫宸吃飯與否,反正只要他進了乾死不應,逃離就好。
紫宸沒有去吃飯,他的肚子也不餓,他只是擡頭看了看四周,希望能夠有所現,他希望這一千人能夠有哪怕半點生意,哪怕只是半點也好啊。
可是讓他失望的是,所有人都是埋頭喝着碗裡的粥,直到最後,紫宸的目光來到了一名少年的身上。
少年看上去應該有十八九歲,穿着一件布衫,同樣破爛,他的臉上也同樣佈滿了污垢,可是他的眼睛卻很亮,不像周圍的人羣,一片死氣沉沉,在紫宸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紫宸,那本來就亮的眸子也更加的亮了。
他看紫宸的樣貌,紫宸的身影,看紫宸的手掌,而紫宸卻一直都在看他的手,那是一雙佈滿老繭的手,明明只是二十來歲的少年,卻擁有着一雙粗糙程度不再四十歲老農之下的手,特別是他偶爾露出的虎口,全是老繭,到底怎樣的磨練,才能夠練就這樣一雙強有力的手。
紫宸的嘴角笑了,他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這裡,遇到一個如此有趣的人,既然有趣,自然認識,所以紫宸也沒有多想,就這麼一步一步的朝着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