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睜開眼睛,漆黑與死寂緊緊的纏繞着他。
男孩以爲自己失明瞭,於是緊張的瞪大了眼睛直起身——
棕褐色頭髮、身着樸實花裙子的苗條身影就像是無垠的黑暗中一盞明燈,靜靜的站在他的面前。
“凱莉!”男孩大喊道,但是很快他便驚恐的發現,自己的雙腿以奇怪的角度扭成了三節。
奧爾芬嚇得大叫,他手足無措的看着自己的斷腿,卻發現自己的雙臂被遠遠地扔在一旁,斷臂吱吱的噴着血,暴露的骨骼也被染紅。
男孩無力的靠在一棵樹上,絕望地痛哭着。
凱莉輕輕的摸着他的臉
[疼嗎?]
“嗯。”男孩點點頭。
[那你爲什麼還要做出這樣的選擇?]
“村裡沒人喜歡我,儘管我努力了……”
[你知道爲什麼嗎?]
男孩求解的目光望着女孩,但是他驚訝的發現,近在眼前的凱莉,她的臉孔卻看不真切。
[因爲,你是個沒用的累贅啊。]女孩笑了,聲音悅耳的像銀鈴一般,但是尖刻的話語無不尖銳的刺進了男孩的內心。
[你瞧你手腳都沒了,不過,它們在的時候也只是能爬爬山什麼的。]
“凱莉,你在說什麼……”
[村裡的人討厭你是因爲你總給大家帶來麻煩,你瞧,當你把莫得帶進村裡後,有多少人慘死?看着他們的靈魂扭曲着被吃掉是不是很有意思?想想看,如果你並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他們會死嗎?]
忽然,黑色的世界被一分爲二,這時候的奧爾芬才發現,自己身下原本黑色的大地,已被斷肢噴出的鮮血染成了刺眼的紅色。鮮血在他的四周翻騰着,讓奧爾芬一度覺得自己會被煮熟,然而令他震驚的是,看似沸騰的鮮血卻沒有一點的溫度。
甚至有些冰冷,刺骨的冰冷。
緊接着,騷動的“地面”冒出一片腐臭的枯手,漸漸的遊向了仍帶着一抹笑意的凱莉。
“凱莉,快跑啊!”奧爾芬大喊道,無論凱利對他說了什麼,這時候他腦子裡只想衝過去幫她離開這裡,但是……
他現在連調整自己姿勢的能力都沒有,男孩就這樣絕望的看着無數的枯手順着女孩白淨的腳踝慢慢的爬上她的身體,將她一點點的拖進鮮血之中。
“住手!你們給我住手!要鮮血要鮮肉衝我來!離她遠點!”奧爾芬哭喊着:“滾開!”
女孩漸漸的仰臥在鮮血中,枯手們長長的伸出手臂,緊緊的抓住了凱莉,然後,它們將自己的其他部分拖出了翻滾的紅色海洋。
數不清的屍體爬出血海,重度腐爛的身體披着他們生前穿着的最後一套衣服,**着,哀嚎着涌向幾乎就要沉沒的凱莉身上。
“我求求你們,別這樣,別傷害她!”奧爾芬哭道,他認出了那些人,在村子被攻陷的時候,他被莫得帶往公墓,遠遠的目睹了這些村民被蜂擁而至的殭屍殘害。
“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們!和她沒關係!”
然而,這些屍體無視他的哀求,飢渴的撕扯着女孩的身體,將她溫熱的內臟迫不及待的塞進自己的口中。
[到最後,其實就是這個樣子,]凱莉嘴角泛着血沫,對於自己漸漸被吞噬的身體表情淡然依舊:
[你怯懦、無知,你無法拯救你在乎的人,到最後,就是這個樣子。]
[明明知道村民對你的看法,卻繼續苟且的活着?]
“不是這樣的,凱莉。”
[把禍根帶回了村子,害死了無數的人,難道不是你的得意之作麼??]
“不是這樣的。”
[還有,喜歡我,爲什麼不說出來?]凱莉被一羣飢餓的腐屍饕餮着緩緩拖入血海,在數不清的佝僂身影之間,奧爾芬看到女孩僅剩的半張臉上,竟劃過一滴晶瑩的淚水。
[你只是一顆災星,也是一個懦夫,不配擁有我。]她說。
“不是這樣的!”男孩大喊着。
奧爾芬的大腦一片空白,哭泣變成了怒吼,絕望變成了仇恨,他痛恨自己手足無措乃至絕望,痛恨一切令自己變得迷惘的東西!
他痛恨着自記事起九如同枷鎖一般桎梏着他、令他窒息的惡魔——
自卑感。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我不是災星!”奧爾芬•弗勞爾撕心裂肺的吼道:“我是一個孤兒!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在這個村子是多餘的!每當別的孩子們和父母呆在一起的時候,這種感覺無不撕扯着我的心!!
然而,哪怕他們對我有成見,哪怕他們責怪我,令我心中難受,就是因爲在我快死的時候大家接受了我,所以我欠他們的!我欠這個村子所有的人的!我拼命的想讓自己不再成爲村子的負擔!不再成爲累贅!讓大家因我的存在而開心、而幸福!不再因爲我的身世而擯棄我!但是,我讓大家失望了!因爲我的過失,害死了很多人!大家之前厭惡我,是因爲那不公平的民俗!大家現在痛恨我!是因爲我犯的錯無法彌補!
我是一個孤兒!我的命運不會被人左右!如果我有一個做出選擇的機會!我發誓從今以後!絕不再讓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我要用我的餘生彌補我的過失!不惜一切!來保護、拯救我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奧爾芬歇斯底里的向前衝去,他伸出了自己的雙手——沒錯,是他的雙手,邁開充滿力量的雙腿,咆哮着衝開一層層趔趄、破碎的屍體,緊緊握住了凱莉沾滿鮮血的殘破的小手。
那一瞬間,一團前所未有光明撕碎了腐朽的屍羣,劃破了深不見底的黑暗,蒸發了一望無際的血海,絢麗的光芒將男孩懷抱其中,無法言喻的溫暖和歸屬感順着奧爾芬的手掌蔓延至他的全身。奧爾芬在這一片舒適的光明中,漸漸的上升、上升……
奧爾芬忽然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河灘上,他的雙腿被一根長長的金屬棍壓在下面,要掙脫,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有些困難。而他的雙手正直直的向前伸出,緊抓着那銀色的護臂——喬尼送給他的禮物。
同時,男孩也發現,落在護臂上的目光,不只一道。
一名身着白色盛裝的中年人站在離他只有幾步遠的地方,正以驚訝的眼神注視着他——或者說他手中的護臂。
這個男人身材高大,黑色的頭髮整齊的背在腦後,如同夜一般深邃,濃密的連鬢胡被修剪的整整齊齊,加上他考究的穿着,給人的感覺就像剛剛從一場舞會中離開。
“需要幫助嗎?”他的聲音很有親和力,墨綠色的眼睛饒有興趣的望着被困的男孩。身上無時不刻流露出脫俗着的高貴氣息,和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親和力,足夠使任何一個人放下戒心。
“謝謝,先生,我的腿被壓住了。”男孩回答的時候瞧了瞧自己的雙腿,應該還沒斷吧。
白衣紳士揚揚眉毛,向他走去,他邊走邊說:
“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小鬼,竟然能打破我的幻術……要知道,這法術可不是誰都能解開的。”
幻術嗎……那是什麼……突然,奧爾芬心中一冷,
這傢伙難道——
已經晚了,白衣紳士微笑着俯身將手伸到男孩面前的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壓迫感使他全身無力,男孩眼睜睜的看着那個男人將修長細緻的手伸向護臂。
破風之聲呼嘯而去,卻又戛然而止,白衣紳士手中緊緊地握着一隻弩箭,他站起身,衝射手微笑着說:
“大難不死啊,地獄行者,哦,抱歉,在這裡應該叫你狂風喬尼。”
喬尼全身是傷的站在他們不遠處,虛弱的靠在獨角獸號的船身。獵魔人無力的垂下手臂,***沉沉的墜落在河灘上。
然而,喬尼的身影卻已不在原地。
一聲怒喝,狂風喬尼的長劍當頭斬向白衣紳士,後者憑空消失,出現在稍遠些的位置上。
“演技依舊啊,喬尼!”白衣紳士大聲說:“沒能將你召入我的軍團,是我此生的一大遺憾。話說,地獄的饋贈,用起來如何?”
“你是誰。”喬尼問道,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想必受傷不輕。
這時候,從城鎮方向傳來隆隆的馬蹄聲,城鎮的警衛隊傾巢出動,即使站在河灘,都能看到警衛部隊明晃晃的盔甲和槍尖。
白衣紳士擡起左手,一團車**的紫炎熊熊燃起。然後他信手一揮,火球尖嘯着直飛上天,在晴空中劃出一條柔和而致命的弧線後,正正中中的落在警備部隊的隊伍中間。
一瞬間,刺目的紫光照亮的整個平原,空氣的怒吼、大地的震顫席捲着平原上的一切,飛空艇的殘骸在強烈的衝擊波中搖曳着,稍小些的碎片被捲起後不知所終。喬尼緊緊地將奧爾芬壓在身下,以自己的身體充當盾牌,默默的承受着碎片和衝擊波的撞擊。當爆炸結束後,城鎮居民看到一團燃燒着的煙雲騰空而起,幾乎籠罩着整個平原。
“不會有礙事的人過來了。”白衣紳士享受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面對着依舊炙熱的煙雲輕輕地說:“這業火燃燒的芬芳啊,讓這裡有了幾分家鄉的味道呢。我們言歸正傳吧,剛纔我們談到了我的名字……”
“我叫路修菲斯,來自血與火的國度——地獄。”他彬彬有禮的說:“別說你沒聽說過我,那樣我的自尊心會受創的。”
奧爾芬被眼前的這一番景象震驚了,不僅僅是因爲那壓倒性的一擊在廣闊的平原上留下一個相當於半個小鎮大小的炙熱巨坑,而是因爲他第一次在頭腦冷靜、無所畏懼的喬納森•戴布里克的臉上,看到了“恐懼”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