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塔的另外一面,眉頭緊鎖的老法師莫迪爾任由自己深陷在舒適的躺椅中,他的目光在天花板上猶豫的掃動着,身子卻再也沒有動一下,就像整個人已經和躺椅融爲一體。
良久,他站起身輕輕的一揮手,水晶球順從的飛到他的手中,同時,裡面的混沌迫不及待的攪動,然後漸漸的平靜、清晰。
一個帶着大草帽、手握農具的男子身影出現在水晶球中,莫迪爾的目光隨之變得非常的複雜,數不清情緒在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然而很快的,那個草帽男彷彿意識到有人在窺視他,便氣憤的向水晶球的主人揮舞農具,水晶球立刻變回了清澈透明的樣子。
老法師嘆了一口氣,他給蘭瑟留了一封信,便憑空消失在原地。
蘭瑟:
我出去幾日,一、好好照顧薇薇安;二、抄寫初級咒法每一條10遍。
導師莫迪爾
*****
哭泣林地邊緣地帶,。
西伯熟練的調製着臭氣瀰漫的藥膏,他安排負責放哨的伊莉安將藥膏以他們爲中心畫了一個圈,這樣便可以把他們的味道用腐屍的氣味隔絕起來。
然後他來到了斜靠在一顆大樹樹根旁的克雷德。
“雅莉珊卓大師和喬納森一定沒有這樣教過你。”昏暗之中,西伯指了指他的傷口,搖了搖頭。
“的確沒有。”克雷德有些虛弱的笑了。
“我覺得我得幫你把箭拔出來,但是這會很疼。”西伯提醒他。
“拜託你了,西伯先生。”
“我數三下……”
聽西伯這麼一說,克雷德立刻着急了:“等……等一下,這一招,伊莉安對我已經用過了,我覺得你得換……啊啊啊啊~!”
西伯飛快向緊挨着箭桿下方的位置刺出短劍,然後雙手順勢收回。
“小聲些,你會把敵人都召過來的。”西伯語氣平緩的注視着鮮血淋漓的箭頭,然後他撕開克雷德的外套,幫他包紮好了傷口。
男孩從短暫的暈厥中清醒過來,覺得周圍的景物全部在圍着他旋轉着:“出其不意掩其不備這東西難道會傳染嗎……”
忽然,克雷德受驚般瞪大眼睛問道:“利德呢?那個守墓人!”
“不知道,或許爲了保命逃走了。”
“真倒黴……話說,你什麼時候幹掉你的對手的?”克雷德捂着臉軟巴巴的問道。
“我放走了他,”西伯見克雷德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急忙補充道:“我在他身上留下了記號,能隨時找到他。但是目前我們缺乏消毒的設備,必須先回龍息鎮處理你的傷口,你屁股上的箭我還沒有拔。”
克雷德的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他側過身朝着隱隱作痛的屁股甩了甩大拇指:“現在就弄吧。”
“但是你得保證跟我回龍息鎮,你的狀態已經沒法再戰鬥了。”
“我當然能戰鬥,你一定會使用簡單的回覆咒法的,給我用上,我立刻就生龍活虎了。”
“我不會。”西伯面無表情的回答。
克雷德搖搖頭說:“西伯,我需要你幫我繼續執行任務。”
“你不是正式的獵魔人,所以沒有那麼拼命的義務。”
“沒錯,我的身份是使徒學徒,地位比一般的獵魔人高一些。所以我不能給我的導師丟臉。”
西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睛裡閃過一絲火光:“即使是正式的獵魔人也不會像你這麼死腦筋,聰明的戰士懂得休養生息。”
“但是那樣會錯過任務!”克雷德大聲爭辯道:“我不能容忍因爲這點小傷而失敗!”
西伯沉着嗓子直愣愣的看着他:“那你說你現在能幹什麼?你能充當偵察兵的角色爲我們提供情報?使用雙劍打敗對手?還是能用敏捷的身手糾纏住強大的敵人?你什麼都做不了!即使我給你施放回復咒法也不行,你會連累死你的隊友的!”
克雷德的腦子裡轟的一聲,不堪回首的往事再一次浮現出來,他氣憤的回瞪着西伯,怒吼着說:
“獵魔人不會因爲這點小傷就打退堂鼓的!其實只要你給我施放回復咒法我就能戰鬥!我能戰鬥到死!你不能剝奪我的權力!現在我除了不停的驅魔驅邪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這是我存在的價值你懂嗎!作爲一個連臉都不敢太過高調的傢伙知道自我價值是什麼意思嗎?”
藏身於樹上的伊莉安聽到克雷德的吶喊,她轉過頭來注視着男孩堅毅的側影,眼睛裡流淌出莫名的情感。
“我擔任情報工作也是圖拉大人千挑萬選出來的,所以在人生價值上,我比你更有發言權。”西伯不再退讓。
“我不認爲因爲擔心自己親屬而尋找理由拒絕任務的傢伙有什麼發言權!”克雷德憤怒的看向伊莉安的方向,卻正好與她飽含複雜的目光的眼睛對視。不知怎的,他的心裡的火氣頓時消去了一半。
“好吧,你說的沒錯,我就是擔心伊莉安的安慰,而且他的師父念也是因爲擔心她的安危纔會把她派到我這裡來!”西伯站起身冷冷的說:“所以,不要以爲你是使徒學徒我就該聽你的!圖拉一定告訴過你,盲目服從不是我的性格。另外,不要以爲獵魔人就是戰鬥機器。我們也有人的感情,會哭、會笑、會生氣!也曾有過親戚朋友,從裡到外都是活生生的一個人!所以獵魔人的戰鬥不是光是爲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也不光是爲了得到別人的讚美。一個只會執行任務的委託刷子根本配不上獵魔人數百年以鮮血換來的榮耀之證!”
西伯稍微頓了頓,便向伊莉安走去,忽然, 他停住腳步情聲說:“我都忘記了,你沒有親人,我說的那些你不會懂得。”
克雷德語塞,他死死的盯着西伯的背影,憤怒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的後背點燃。他忘記了傷口的疼痛,右手緊抓住插在屁股上的箭桿大喝一聲拔了出來,然後整個人虛脫般的重新倒回樹根是上。
沒有親人,不懂親人之間的關懷,確實,從小到大,對他最好的也只是凱莉、醫生、村長那麼幾個能用指頭輸出來的人,大多數人對他或是冷淡,或是把他當做瘟神一般敬而遠之,旅館的廚子甚至把妻子的過世怨在了他的頭上。問題是,這是他的錯嗎?憑什麼因爲沒有親人就要受到鄙視?連吵架都低人一頭!?明明已經拋棄了過去,爲什麼還要承受這番痛苦?
克雷德躺在樹根上直愣愣的盯着頭頂上那一片漸入昏暗中的枝杈,他雙拳緊握,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大口的呼吸聞起來就像是屠宰場似的空氣,雙拳緊握,努力不讓自己的眼淚掉出來。
男孩轉動着眼珠,妄想這樣可以把淚水更快的吸收掉,餘光不經意的一瞟,發現伊莉安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他的身邊。克雷德急忙拿袖子抹抹眼睛,但是因爲動作太大,扯到了肋骨下的傷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氣,身體立刻蜷縮起來,結果失去了平衡,哀嚎一聲從大樹根上滾落到一邊,眼淚也難以抑制的被摔出了眼眶,順着鼻翼流了下來。
“他媽的!”克雷德狠狠的往地上砸了一拳,這副狼狽的樣子要是讓女孩子看見,還不成了笑話!事實上,他已經做好被伊莉安冷嘲熱諷的準備了。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伊莉安並沒有來到他身邊。當她再次開口的時候,克雷德發現聲音是從樹根的另一面傳來的,女孩並沒有過來,反倒背靠着樹根靜靜的坐了下來,克雷德只能看見她的一小截頭頂。
“還好吧?”女孩問道,語氣依舊顯得有些淡漠,但是聲音卻比平時更富有一些起伏。清脆動人的嗓音與情感的和絃,倒是令克雷德心裡不再那樣難受了。
“糟透了。”男孩如實回答到。
“西伯這樣說,其實也是在擔心你,所以……”
“你的那位大朋友關懷別人的時候還真是有一套。”克雷德沒好氣的說。
伊莉安並沒有在意自己被打斷,他靜靜的等男孩說完話,便接着說道:“西伯以前失去的朋友很多,他只是不想在看着自己周圍的人送死……”
女孩停了停,繼續說道:“他在當獵魔人之前,是一名隸屬於軍隊的情報官,親眼目睹自己的戰友、妻兒被敵人和惡魔殺害,所以他發誓不再讓自己的眼前有人死去;而我即使是身爲孤兒,我也有過自己的溫暖的大家庭,西伯和我的美好生活都是在一夜之間被毀掉的。當然,也是在那一夜,命運把我們連在了一起。”
“你是孤兒?那你還記得你的父母是誰麼?”克雷德問道。
“只是一個輪廓,”女孩輕聲回答,隔着一盤老樹根,克雷德甚至能夠想象伊莉安抱膝而坐的模樣。
“我對於家的概念,只是我長大的地方,那裡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姐妹,但是他們都死了。”
“很遺憾。不過至少你還對你的父母有個輪廓的印象……不像我。”
伊莉安沒有接過克雷德的話茬而是沿着自己的故事繼續講了下去:
“襲擊我們的惡魔非常強大,本來那天我們都會死在那裡,但是因爲西伯拼上性命的頑抗,我們支撐到了增援部隊到來,撿回了性命。”
“身體康復後,我去看過他,他的傷比我重多了,而且,他始終在埋怨自己沒能把我的姐妹們救下更多。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姐妹彼此珍重之外,沒有在乎我們的人存在,西伯的話很令我意外,也很讓我很感動。所以我拒絕了教廷國的安置,專門留在他的身邊照顧他、會報答他。後來,我們發現當彼此都沉浸在過去痛苦掙扎的時候,能夠彼此安慰是世界上最慶幸的事,慢慢我們之間的聯繫已經不僅僅是報恩那麼簡單,西伯也漸漸發現了這一點。這時候,一個成爲使徒學徒的機會出現在我面前,我便踏上了這一條路。”
“很浪漫的愛情故事,只是,你們的年齡……”克雷德話一出口,忽然覺得有些失禮。
伊莉安並沒有在意他的話,而她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正好回答了克雷德的疑問:
“西伯從過去的陰影裡慢慢掙脫出來,正式成爲了我的監護人,同時放棄了危險的情報工作,擔任了一個鎮子的聯絡人,這樣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能回來看我,我們在一起聊天、做飯,就像是兄妹、或者是兄妹。”
“所以,我們彼此都非常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你能明白麼?”伊莉安最後的提問把克雷德從一份溫馨的場景中拉回了現實,有那麼一陣子,他的腦子裡浮現出自己正在竈臺前烤牛排,而凱莉把熱氣騰騰的濃湯端上餐桌。
男孩沉默了很久,用有些沮喪的語氣回答:
“你們的故事很感人,伊莉安,也許西伯說的對,我沒有過親人,我什麼都不懂……即使很憧憬那樣的生活,也無法體會。不過,我會採納西伯的建議,就算是爲了你們。”
“謝謝你。”女孩回答,然後他聽見樹根的隔壁傳來一陣瑟縮,然後是漸漸遠去的輕快腳步聲。他知道,伊莉安已經起身離開了。
克雷德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軟巴巴的癱倒在夾雜着腐敗和健康青草的草地上,腦子裡全都是伊莉安說過的話。
是呀,他到底爲什麼成爲獵魔人的?好像就是爲了得到大家的肯定把?當然,當驅魔成功時,來自於靈魂層面的祝福和感激也非常的令人難忘,但是人不能總活在靈魂層面吧?說到底,他只是想遠離自己的過去,但是現在他發現無論自己走到哪裡,都有一條鎖鏈把他和過去牢牢的拴在一起。
我該怎麼辦?
克雷德強忍着疼痛,終於從地上爬起身,但是,越過樹根之上,幾乎迎面撞上西伯那張帶着可恨表情的臭臉。
“大人,請問下一步我們打算怎麼辦。”西伯的語氣變得很客氣,讓克雷德翔衝上去抽他一通,果然,這種時候他還是更願意看見伊莉安。
這位前任情報官員的此時的表情似笑非笑,又有些得意,好像已經把克雷德接下來的打算都料準了。男孩本就有些低靡的情緒再一次跌入了谷底,他倔強的和西伯的目光進行着交戰,這一次他可不願意再落敗了。
但是,一個抖的幾乎走樣的聲音與一個怯生生的影子出現在他們營地邊上,瞬間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請問,你們是要回去了嗎?”
眨眼之間,西伯已經竄到不速之客的面前,寒光四溢的短劍直指他的喉嚨,而隱藏於樹梢的伊莉安也已經把***悄然對準了聲音發出的方向。
在衆人的洶洶殺意中,守墓人利德哆嗦着挪出陰影,他一面篩糠一面嚅動着嘴脣:
“請……請別殺我……”
“是你?!”西伯把利刃微微放低,卻還沒有完全放鬆警惕:“你剛纔去哪了?”
利德的眼睛因恐懼而圓瞠,卻沒有回答西伯的話:“我已經完全的按照您的要求,所以請……”
西伯大驚失色,飛快的躍離原地,幾乎電光火石的一瞬,利德的胸前忽然炸成一片血霧,飛濺的紅豔之間一抹夾雜着暗紫色的寒光激射而出,若不是西伯躲得及時,胸前已經被戳的稀爛。
“報上你的名字!”獵魔人迅速拉開距離,衝敵人大喝道。
丟下利德血肉模糊的屍體,來者從容的漫步到衆人之間,即使是在昏暗的林地中,暗紫色的膚色和慘白稀疏的頭髮依舊扎人眼球,他歪着脖子玩味的看看自己的對手們,忽然放聲大笑。“命運啊,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他的法力無邊,能把世界變得如此狹窄!“
末了,他微微躬身:”命運之鏈——奧林丹多,願爲您效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