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初夏走到餐桌旁,坐在他剛纔坐的地方,拿起他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只覺得味同嚼蠟,但是她還是逼自己吃完,又將他喝剩的黑咖啡都倒進肚子裡,苦澀的黑咖啡讓她的心也慢慢的苦澀起來。
她坐了許久,然後輕嘆一聲,站起身來上樓,換了一身素靜的衣服,她從樓上下來,正巧遇上買菜回來的吳嫂,吳嫂向她打招呼,“葉小姐,你要出去嗎?”
葉初夏點了點頭,從吳嫂身邊繞過,吳嫂連忙叫住她,“葉小姐,先生給你配了一支手機擱在茶几上,他說讓你先用着,回頭等他定製的手機回來了,再換回來。”
葉初夏愣了愣,她知道他還在生氣。她確實也夠令他生氣的,寧願衝冷水澡也不願意讓他碰她,這對所有的男人來說,都是一種侮辱吧。
拿起手機,她轉身出了門,吳嫂在她身後搖頭嘆息,多登對的一對,可怎麼就好事多磨呢?
葉初夏驅車來到葉氏集團樓下,坐在車裡半晌都沒有動,許久,她才拔通了葉明磊的電話,葉明磊的聲音掩不住疲憊,連餵了幾聲,對方都沒有回話,他剛要掛電話,葉初夏已道:“大哥,爺爺葬在哪裡?”
從事發到現在已經三天了,她想了許多,掙扎了許多。可是她不願意讓已經發生的事影響她的未來,所以她要去見爺爺,親口告訴他,她不會受他的影響,她與容君烈會幸福地在一起。
西郊最大的墓地,連天空都是灰濛濛的,這一帶陰氣極重,讓人整個後背都涼颼颼。葉初夏跟在葉明磊身後,越是接近葉老爺子的墳墓,她心裡就越難受。
曾經對她疼惜有加的葉老爺子,臨死前都要顛覆她的人生,仇恨的力量真的這麼強大?他日日夜夜看着仇人的女兒就在身邊,他是以什麼心情去疼愛她?
走過一排排墓碑,葉初夏站在了葉老爺子的墓碑前,她將手裡的小雛菊放在墓碑前的平臺上,目光不再畏懼地直視他的照片。照片上的葉老爺子仍舊威嚴如初,脣微抿着,目光犀利。
葉明磊站在旁邊看着她,她比那日又清瘦了許多,整個人單薄得似要被風吹走。“小九,別難過,爺爺走得……很安詳。”
葉初夏淡笑了一下,蹲在地上燒着紙錢,看着火舌舔上紙,倏然一下就燒得沒了影,她輕聲說:“怎麼會不難過?他是一手帶大我的爺爺,比爸爸媽媽更親。”:
她一語雙關,葉明磊卻沒能聽出來,他蹲下來往火堆上添紙錢,目光深深,“小九,那天下午,爺爺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葉初夏燒紙的手一頓,然後微笑道:“爺爺叮囑我,葉家的未來就在我們年輕一輩的手上延續了。”
知她說的不是事實,他卻無言反駁,陪着她將紙燒完,葉初夏擡頭對葉明磊說:“大哥,我想跟爺爺單獨待一會兒,你回車裡等我,好不好?”
正是清晨,薄霧從山間褪去,瀉了一地
的金色陽光,葉明磊在她懇求的目光下,實在無法拒絕,輕點了點,轉身離去。
葉初夏席地而坐,正是八月最炎熱的時候,陽光破雲而出,不一會兒就烤得皮膚隱隱生痛,林間的知了沒完沒了的鳴叫着,葉初夏絲毫不受影響,閒適地盤腿坐在墓碑前,聲音低低柔柔,難掩悲傷,“爺爺,無論如何,您養育了我20年,您對他們的恨,我承着,但是我不會化成利箭去傷害他們,您是我的家人,他們也是我的家人。”
“至於容君烈,七年我都沒能放開手,現在更不可能放手,要下地獄,就讓我一人下地獄吧,再辛苦,我也不能如了您的意,放棄他。”
葉初夏孜孜不倦地說着,末了疲憊的闔上眼,“爺爺,今後,我可能再也不能來看您了,您能夠理解的,對嗎?”
葉初夏站起來,對着墓碑長長地鞠了一躬,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有風輕送,林間樹葉沙沙,恍惚一聲嘆息自林間傳來。
回到車裡,葉初夏已不似早上那般沉默,葉明磊坐在副駕駛座上,斂眉看她,“爺爺出殯那天,你在哪裡?我去醫院找過你,但是你已經出院了。”
葉初夏偏頭想了想,回答:“地獄。”
她確實在地獄裡徘徊了一圈,並且今後的人生還會繼續在地獄裡沉淪,可是沒關係了,只要沒有失去他,地獄就地獄吧。
葉明磊笑了,薄薄的笑意染上眉宇,讓他更是器宇軒昂,他伸手擰了擰她的鼻子,“調皮,若是你在地獄,我也去地獄陪你,如此,你便不孤單了。”
直到後來許多年,葉初夏記住的,也是葉明磊此時寵溺的神情,再記不得其他。
…… …… ……
葉初夏將葉明磊送回公司,然後開車去了艾瑞克集團,路上她打了一個電話去新加坡,找助手阿May幫她查一件事,她不再是四年前那個遇事只知道逃避的葉初夏,這一次,只要容君烈不踏出Y市,她死也要留守在這裡。
坐電梯到了總裁辦公區,秘書小姐早就等在外面,客氣地將她引進總裁辦公室,景柏然見到她大喜過望。這孩子雖說已經回到他們身邊,可總不太親厚,難得她肯來找自己,他是又驚又喜。
正好到了吃飯的點,讓秘書定了餐廳,他擁着她往外走,“今天怎麼捨得來看爸爸了?你這孩子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小魚兒天天嚷嚷着要媽咪,打電話也聯繫不上你。”
景柏然不是多話的人,但是面對女兒,也總是忍不住多話。
葉初夏遲疑了一下,問:“小魚兒還好嗎?”
“好,你媽媽說調皮得很,調皮的孩子好,今後才聰明。”景柏然一臉自豪,兩人步進電梯,電梯緩緩往下。兩人聊了些家常,便再也找不到話了,直到坐進車裡,景柏然才道:“我聽說你在新加坡有個公司,你已經打算在Y市長期住下去,就把事業挪回國內,家庭事業都要兼顧啊
。”
葉初夏搖了搖頭,“有他們一幫孩子在,公司沒有我坐陣,也照常運轉。”葉初夏看着車窗外景物飛快向後退去,半晌道:“爸,上次你們說要爲我舉行一個Party,我不反對。”
回到景家,她才能理所當然的承受葉老爺子的恨,才能理所當然的承受容君烈的恨。
景柏然喜上眉梢,上次被葉初夏拒絕之後,他還在想怎麼再次跟她提起這事,沒想到她卻主動提起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只聽她又道:“但是我有一個要求,我仍然姓葉。”
葉家對她的恩情她永世不會忘,無論當初葉老爺子領回她有什麼陰謀,這些年他對自己的恩情總不是假的。更何況葉荀與念慈恩對她不薄,她無法捨棄他們。
景柏然眉頭輕擰,並不贊同,“囝囝,你要報恩我能理解,可是姓氏必須改姓景,你是我們景家的孩子,爲什麼要跟着別人姓?”
“對你來說,他們是別人,對我來說,他們救了我的命,並且讓我這些年衣食無憂,媽媽爲了我,這些年捨棄了再養一個孩子的想法,一心一意將我養大,我不能忘恩負義。”葉初夏固執的道。
“他們對你的恩情,我們會替你還,這些你不用操心。”
“您怎麼替我還?拿錢?他們不需要的,這世上,不是所有的東西都能用錢來換。”葉初夏擰着眉的樣子與景柏然如出一轍。景柏然無法妥協,葉初夏是莫相離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他豈能讓她跟着外人姓?
吃飯的時候,因爲先前車裡的不愉快,所以兩人都很沉默,誰也不曾主動開口說什麼,一直到吃完飯,景柏然纔開口,“囝囝,既然你不肯姓景,那就搬回來住,你在外面,我們怎麼放心?”
景柏然語氣幽幽,夾雜着無盡的惆悵,葉初夏於心不忍,他到底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當年他們也曾竭盡全力地去找她,只是讓葉老爺子誤導了。
她實不該堅持姓葉,可是隻要她堅持姓葉的一天,她與容君烈才能夠在一起。
“爸爸,有時間我一定會回去住,只是現在,我已經不是一個人。”
葉初夏從餐廳裡出來,目送景柏然上了車,她給莫相離打了一個電話,小魚兒在旁邊直哭,哭得她心都擰在一起了,好言好語的哄着他不哭了,小魚兒卻要她回去接他。
葉初夏極是爲難,仰頭望着天空,白花花的日光傾泄下來,她眼前一陣模糊,半晌,道:“好,媽咪跟爸爸一起去接你回家。”
驅車來到容達集團,正撞見容君烈心情惡劣地吼秘書。容君烈並不是易怒的人,不知爲何,今日的氣場極冷,秘書室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侍候,仍舊觸中了他的逆鱗,被訓得眼淚直掉。
容君烈最煩的就是女人的眼淚,他皺起眉頭,剛要發作,卻見電子門自外推開,一人探進頭來,那人巧笑倩兮,可不就是害他一整天心情都煩躁的小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