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才沒有開始幾天,雪林就已經開始進入冬季,嬌娘早就習慣了裹上厚重的衣服,穿梭於茫茫雪海之中。
這裡的環境即便再惡劣,嬌娘都從未想要離開這個地方,這裡,可是生她育她的土地,即便這裡的不遠處就有一處傷情的過往。
空智輾轉從遼屐鬼姜部來到雪林,來到這個熟悉的地方,他並沒有急着尋找其他空門弟子會合,而是在雪林的大小山林裡瞎轉悠。
天地一片雪白,鵝毛大雪不斷從天空上飄落而至,雪下的大時,難免會迷住視線,但空智一點也不擔心,大不了迷路,但是,路在哪,去處都不知道,何來的迷路一說,走到哪算哪吧!
空智穿着暗紅色的破舊僧袍,在漫天飛雪之中尤爲顯眼,積雪已經沒過膝蓋,但絲毫沒有影響這個胖子的靈活度。他漫無目的的向前前進,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像已經魂歸混沌的遊魂。
曾經有人調侃過空智的肚子,說他是有福之人,還說苦命的人絕不會有他這富態之相。哪裡有福,福在哪裡,自從捲入這宗派之爭,他與“福”這個字就已經徹底無緣了。
林中的木屋,房頂飄出一縷青煙,屋內生着爐火,一片暖意,但卻無人享用這溫暖,任其浪費,暫住在這木屋的人一個正光着膀子在雪中打坐,一個撐着油紙傘在一旁默默守護。
這一切,都是蘇木煉妖壺中那用黑龍泡的酒太過剛烈,以至於過了三天之後,南映都難以消化,烈酒的灼燒感讓他感到不適,唯有在冰雪中方能緩解這強烈的灼燒感,讓自己舒服了些。
蘇木雖然有機會一飽眼福,將南映看個夠,但他們畢竟是冷血的動物,這樣杵在冰天雪地之中,蘇木難免放心不下。即便屋外寒風刺骨,她還是打了一把油紙傘,爲南映擋去一些雪花。
紅色的油紙傘畫着幾支白色桃花,花色被飄雪覆蓋,與雪花相容在一起。蘇木靜站不語,青色斗篷被呼嘯的寒風吹拂,臉頰被凍的通紅,事實上,他纔是這雪景中的那一株桃花。她看着南映,久久的失了神。
突然從思緒中醒來,不遠處,已經有人靠近。
“是釋迦門徒,怪我不好,竟然靠的這麼近了才發現,我這就去把他弄走”蘇木語氣之中盡顯自責,萬一南映的行蹤泄露,那那她萬死難辭其咎。
放下手中的油紙傘,蘇木拾起一旁的青虹劍,沒走幾步就被南映叫了回來。
“不着急,他未必知道我是誰,先探探他的底細”
“萬一……”
“你若打不過,不是還有我,不是還有黑龍泡的酒,這黑龍泡的酒,着實厲害”
哎,是厲害,可當初喝的時候,怎麼也沒有給她蘇木勻一口,蘇木心裡嘟囔,卻並不是真的惦記那煉妖壺裡的酒,她惦記的是南映,惦記他的安危。
蘇木放回手中的佩劍,撿起已經被風吹走幾步遠的油紙傘,再一次爲南映遮擋風雪。那釋迦門徒還沒有來到,南映淒涼的聲音響起:“你沒有必要這樣的”
“我說過,一定得嫁給你”
“就算我不愛你?”
“就算你不愛我”
蘇木重複着南映說的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愛不愛她有什麼重要的呢,她自己似乎也沒有那麼愛南映,目前來看,只是已經刻在心裡而已。
“他來了”
……
對蘇木的話,南映選擇性搭理,比如現在。
對於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空智似乎感到驚訝,多年來的宗派鬥爭,讓他很好的學會指控自己的表情和情緒,即使內心在波瀾壯闊,外表也必須處變不驚的樣子,一般人很難看出破綻。可南映早已看破他所有細微的變化,這讓他斷定,面前這個胖子,只是無意路過,並不是爲他而來,就算是,也是意外。
其實最讓他感到詫異的不是荒無人煙的森林中遇見兩個孤男寡女,自然就聯想到自己以前,畢竟,偷情那種事,他早就駕輕熟路。想當年,天剛黑,他便趁着夜色偷跑去找嬌娘幽會,天要亮之前再趕回來,那陣子,也像今天這樣下着茫茫大雪,爲了掩藏自己雪地上的腳步,空智沒少下工夫。
他詫異的是,這年輕人居然不畏嚴寒,果真是“血氣方剛”。
“施主!”空智空智打了聲招呼,行了個禮。
“尊者這是要去哪?”南映依舊保持打坐的姿勢,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釋迦門徒,南映對他們實在提不起任何好感。
“無主之花,隨便走走”
“無主之花?尊者似乎有些傷感,不如坐下,我們聊聊,在下不才,或許還能爲尊者開導開導”
開導?他空智早已不需要開導,但是,現在他走的有些累了,也好休息一會兒,遂即答應南映,做了下來。
他盤腿而坐,也在風雪中打坐,就在南映對面幾步遠的地方。
“在下入山之前,是坊間的一名戲子,如今兩千年過去了,也不知道我那戲樓怎麼樣了。”
“兩千年?原來是位仙者!”空智露出恭敬之態,又再次施了個禮,以示尊敬。
“不知尊者可曾到過我那戲樓子,此戲樓名喚幻音坊,在無雙城內。”
世間的確有座幻音坊,並不是南映胡說八道,就在迷霧森林裡,那是母親和父親經常去的地方,有時登臺演出,但多半是去看戲聽曲兒,母親在世時,經常聽及提起。
“無雙城內幻音坊天下無雙,我確實聽說過,只是想不到原來是仙者所創,遺憾的是,十幾年前,迷霧森林已經被毀,無雙城也早已不復存在,何況幻音坊,所以小僧從未一睹幻音坊的風采。”
空智說完,南映卻沒有搭理他,空智心想,既是幻音坊的開山鼻祖,那想必是和迷霧森林有些關係,聽到家鄉被毀,他心裡肯定不自在。因爲南映的話,一旁的蘇木也捏了一把汗,沒事他把自己和迷霧森林扯上關係幹嘛,這不是橫生事端,萬一,哎,算了,還是靜觀其變好了。
“仙者……?”
“失禮了,尊者莫要見怪”
“都是世人的貪念鑄成大錯,仙者也不必太過憂心”
“我隱居多年以爲早已看淡一切,看來不是,算了,說是要爲尊者排憂解難的,竟讓尊者又爲我憂心起來,實在是罪過。”
“仙者嚴重了”
“那不如說說尊者憂心之事?”
“事關風月”
事關風月,就道出了空中的心事,南映自然也聽明白,只是,具體的,他卻不知道該從何想南映說起,只說了事關風月這四個字後,便不再繼續往下說。
風雪越來越小,幾絲陽光透過雲層撒到地面,空智像靜止了一般,可南映沒有打斷她的意思。
良久之後,空智囔囔道:“我本意絕非是造福百姓普度衆生,說真的,我連自己都度不了,世人太過貪婪,不管是人,是仙,是妖,是魔,貪婪的心是一樣的”
“不談那些,今天就談尊者的風月如何?”
空智呵呵一笑,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想必在別處,尊者是沒機會說的”
南映的話擊中空智內心的柔軟之處,是啊,他的確沒處去說,空門要門徒四大皆空,還要戒貪戒嗔戒癡戒色,嬌娘還在時,他還有人能說心裡話,嬌娘走了,很多事,便只能藏在心裡。眼淚不知不覺滑落,心門一點一點打開,不知道爲什麼,對於面前的少年,他生出莫名的信任感。他已經一無所有,也不想再成爲宗派鬥爭的犧牲者,說出來又有何妨。
“他叫嬌娘,我此生唯一摯愛,曾經年少,我遁入空門,以爲普度衆生的愛也就是對她的一種愛,但我發現,所謂普度衆生不過是一場陰謀,我想要逃開,卻始終被困得死死的。我沒有普度衆生,空門大戒我破了一個又一個,而她依舊只是我天邊遙遠的夢想。”
“尊者說的很抽象,但我聽出一點頭緒,簡單來說,愛而不得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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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陣沉默,呼嘯的寒風告訴蘇木,時間沒有靜止。
……
“她曾經是我的軟肋,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以前是,現在也是,只是這軟肋早已不在我身邊罷了,我想去找她,卻怕給她帶來非議,不找,卻心有不甘,仙者,你說我當如何?”
“尊者可看重名利?”
空智搖頭!
“尊者可看重權勢?”
空智再搖頭!
“尊者可看重別人對你的評價?”
空智依舊搖頭!
“尊者可是貪生怕死之徒?”
“絕不是”
“那那位可是貪生怕死之徒?”
“也不是”
“她想要的你可知道?”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想我也猜到了,所以,尊者,在下唯一要說的是,有花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哪怕只有一個時辰,此生無憾就好了,管他世俗非議。”
“此生無憾?嬌娘一生憾事就是不能與我成親,仙者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知道該怎麼做了?”
“還俗”
二人相視一笑,南映似乎早就知道空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公子,何不請客人進屋歇息一會兒,消息好了好方便繼續趕路”
蘇木沒別的意思,真是希望這釋迦門徒趕緊離開。
做了個請的手勢,南映起身器宇軒昂的走進屋中,空智緊隨其後。
屋中爐火燒的正旺,火鉗在爐火中燒的通紅,空智看火鉗眼神似乎有些異樣。
蘇木取來茶具,樣式不過普通尋常人家用的款式,甚至還要素淨一些,在山裡,比不得在外面,很難買到稱心的物件,能有的用就已經很不錯了。
爐火旁的水壺已經漲了很久,水泡咕嚕咕嚕不停的翻滾,蘇木忙出忙進,總算沏好一壺茶,縱使面前這位美人何等風華絕代,可是,空智的視線就是無法從那把火鉗身上移開。
“喝茶”
南映穿好了衣服,坐在正廳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