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輕語的傷養好了,新先生也請來了,這一次請的是位女先生,姓沈名燕如,年方十九歲,從小就有才女這名,她的父親沈暢在嶽簏書院講學,桃李滿天下。 。這一次屈就來教一個小小的四歲女童,真是大材小用。
因是女先生,陪客的是琳兒,何輕語是內宅見到沈燕如的,一進房,就見一個穿着淡紫繡折枝梅的的圓領棉袍,雪青色長裙,容貌清秀,眉睫間帶着幾分江南水鄉女兒家的輕靈之氣,宛如畫中走出來的娟秀仕女嘴角含笑地端坐在椅子上。
“語兒,快來見過沈先生。”琳兒招手道。
何輕語屈膝行禮,“語兒見過沈先生。”
“語兒不必多禮。”沈燕如的聲音很好聽,不急不緩,宛若清泉。
沈燕如和蔣少立教學截然不同,她沒教何輕語讀什麼《女誡》之類的,而是和何輕語談歷史典故。她的見解獨道,講解細緻,娓娓動聽,頗對何輕語心思。兩人相談甚歡,不似師生,反象知己好友。對何輕語超出年齡的見識,沈燕如歸功於何家的家教,沒有任何懷疑。
這一日兩人談到歷史上的有名的女子。何輕語問道:“先生覺得班昭是個什麼樣的人?”
沈燕如眸光微閃,淡然一笑,道:“她是一個自我作賤之人。”
何輕語眉梢一動,“先生是因何得出這個結論?”
沈燕如從書架中抽出《女誡》,打開第一頁,遞給何輕語,“語兒,你把卑弱第一讀出來。”
何輕語接過書,“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牀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牀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弄之瓦磚,明其習勞,主執勤也。齋告先君,明當主繼祭祀也。三者蓋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矣。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私事,不辭劇易,所作必成,手跡整理,是謂執勤也。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靜自守,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是謂繼祭祀也。三者苟備,而患名稱之不聞,黜辱之在身,未之見也。三者苟失之,何名稱之可聞,黜辱之可遠哉!”
“語兒覺得她這話說的有道理嗎?”待何輕語讀完,沈燕如輕聲問道。
“先生覺得她說的沒道理嗎?”何輕語偏頭頭反問道。
沈燕如看見何輕語眸中一閃而過的狡黠神色,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臉,“壞丫頭,居然捉弄起先生來了。”
“語兒那有捉弄先生,語兒是想聽聽先生跟旁人有什麼不同的見解,學習學習。”何輕語嬌笑道。
“她說的這些全是混帳話,我們女子爲什麼要卑弱?而且還是一生下來就註定卑弱。”沈燕如冷笑,“‘謙讓恭敬,先人後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這應該是所有人都應有的品行,爲什麼只是女子應該如此,而男人不用呢?佛曰衆生平等,既然連螻蟻都與人平等,那麼同爲人的男子和女子在本質就沒有任憑區別,女人和男人一樣高貴,一樣可以讀書識字。班昭把自己放在一個卑弱的地位上也就罷了,偏還要讓天下所有的女人去學,真正是可笑之極。”
何輕語笑了起來,“聽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語兒,我這話說的離經叛道,要被旁人聽了去,只怕要說我誤人子弟了。”沈燕如悠悠嘆了口氣,端起茶杯,輕啜一口。
何輕語眸光流轉,“我爹爹也說女子不比男兒差。”
“何大人也這麼說?”沈燕如有些不信。
何輕語道:“就因爲爹爹說男女同是父母生,女孩兒也應讀書求學問!所以纔會請先生來教導我的呀。”
沈燕如若有所思。
何輕語微微一笑,扯了扯她的衣角,“先生,教語兒下棋吧。”
“好。”沈燕如擺好棋盤,一大一小對坐在案邊。
時光如流水,轉眼過了年,到了景德十一年春,沈燕如的未婚夫趙智仁赴京趕考,何輕語得到琳兒允許後,隨沈燕如一起去城外送行。
十里長亭,楊柳依依,青色枝條上發出嫩嫩的綠芽,微風輕拂,樹枝搖曳,一派生機盎然。
何輕語見到了沈燕如傳說中才華橫溢的未婚夫趙智仁。趙智仁二十一歲,身材瘦弱單薄,穿着一件石綠色的棉袍,長相雖然不差,臉色卻格外蒼白,一副風吹就倒的模樣。
兩人坐在亭內話別,何輕語則帶着織錦、子衿、青稞和添香在亭外摘野花玩。突聽到趙智仁象宣誓一般地大聲道:“燕如,這一次我定能高中,到時候,我接你去京城完婚。”
三年前,趙智仁赴京應試,鎩羽而歸,爲了遵守他當日在沈暢面前許下的承諾,他推遲了與沈燕如的婚期。
沈燕如淺笑盈盈,柔聲道:“我在家裡等你派人來接我。”
“燕如,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趙智仁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沈燕如望着遠去的馬車,含笑揮手。送走趙智仁,沈燕如和何輕語坐車回城。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叫賣聲議價聲不絕於耳,何輕語撩開一角往外看,沈燕如拿着一冊書翻看。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沈燕如放下書,問道:“出了什麼事?”
“先生、小姐,前面有人起爭執,堵了路。”
沈燕如還沒做決定,何輕語已經起了好奇心,扯着沈燕如的衣袖,道:“先生,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好。”沈燕如想了想同意了。
秦嬤嬤攔住師生二人,“先生、小姐,還是戴上面紗再去吧。”
沈燕如和何輕語都是未出閣的小姐,不宜在大庭廣衆之下拋頭露臉。沈燕如挑挑眉,臉上的笑容有些無奈。秦嬤嬤給何輕語戴上帽子,長長的面紗遮住她嬌嫩的小臉。
“出了什麼事?”沈燕如問幾個維持秩序的官差。
那些官差見沈燕如氣度不凡,身後的又跟着一堆丫鬟婆子,便知是貴家小姐,再仔細一看,跟在身後的家丁,分明是知府家的。
官差裡的小頭目極有眼色,立刻認出眼前這兩位是什麼人了,忙行禮道:“小的見過沈先生,見過大小姐。”
“好了,不必多禮了,前面到底是什麼事?你快說來聽聽。”何輕語着急地催促道。
“回大小姐的話,前面有兩個姑娘賣身葬父,不曾想有人說要買了他們去窯子,兩個姑娘不從,便鬧了起來。”
聽到“窯子”二字,秦嬤嬤忙伸手去捂住何輕語的耳朵,不讓她聽到這些穢語。何輕語推開她的手,冷笑道:“我到要看看,是誰這麼大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逼良爲娼。”